第十八章 大哥
入夏吃冰是京城的传统,早年洛阳残破,自然也没几家吃得起,只是制冰的人家还是多的。盖因洛水、伊水的水质,在贞观朝要比长安“八水”好得多。冬季存下来的冰块,大多都是要存储在长安。 一系列采冰业务,要到李皇帝迁都之后,才发生了转变。 早些年在洛阳的“采冰人”,很快就发了家,致了富。贞观十四五六年有大量掏钱捐班的洛阳人家,其中两成多都曾经靠“采冰”为业。 洛阳白氏过去在长安的一个业务,就是转卖“洛水冰”,后来发达了,这个业务就转到了姻亲家族手中。 温挺的老婆千金公主,母族虽然不显,但追溯起来,也是曹魏将领文钦之后。只是即便说文钦,在三国时也不算什么名将,又遭遇司马氏迫害,自然就衰败极快。 整个文氏连寒门都算不上,只能说是举族聚居,偶有出几个识文断字的,便也就到此为止。 不过虽然连寒门也不是,相较普通人家,还是属于“大家族”。各分了几个村落或者行业,猎户、木匠、烧炭工、渔民、织女……大抵上就是这种职业和身份,唯一算是进入体制的,也只是流外官,还是小吏,在荥阳打杂。 也正是这个小吏,把文氏带上了巅峰。 因为生了个女儿,避祸战乱的时候,李世民正在攻打王世充,后来掳掠了一批“良家”入宫伺候李渊,其中就有小吏的女儿,成为了宫娥的一员。 而上天大概也挺眷顾,老董事长有一次喝醉了酒,就跟伺候他的宫婢唠嗑,说“小姐姐小姐姐,约吗?”。 文家小姐姐当时就把自己衣服给脱了,大喜过望喊了一声“来啦老板”,然后一发入魂,老董事长玩了一回“中出play”,于是就有了千金公主。 再后来,文家就从屁都不是的“野人”,升格成了“有门之家”。文氏的门户,这就算是立了起来。 只是这年头文氏也不敢说自己是“河南文氏”,因为“河南文氏”是有正牌大佬存在的,中国第一个“循吏”,也就是所谓的“青天大老爷”,就是“河南文氏”开派祖师。 千金公主的娘舅们敢说自己出身“河南文氏”,真的会被打出屎来。 所以为了蹭“祖宗”,但又不敢光明正大的蹭,千金公主的娘舅们,便说自己是“洛南文氏”,跟“河南文氏”就一字之差,还占着京城核心,听着好像还是文氏祖脉,源流核心。 实际上千金公主的酿酒们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寻思着只要太原温氏不倒台,加上自己小心翼翼经营着,好歹还有千金公主这个“金枝玉叶”,三五代人之后,说不定别人都以为“洛南文氏”才是文氏正宗也说不定啊。 “河南文氏”就算觉得恶心,但老世族有一个好,自信。 尤其是现在“洛南文氏”干的都是生儿子没马眼的缺德事,“河南文氏”根本不在乎他们胡搞瞎搞。 如果不出意外,整个“洛南文氏”,大概就是这么一路苟着。比上是不足,比下嘛,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当代“洛南文氏”当家人,就是温七娘的大舅公,原本就叫文大,后来有了千金公主,是个体面人了,就取名“诺言”。取自“一诺千金”的典故,倒也算是搏了个名声出来。 文诺言少年时因为擅于相扑,常年靠跟人相扑赚钱,技术自然是不差的。天生的大手掌,所以道上厮混的,就送个“扑天手”的匪号。 如今别看已经体面起来,可因为身材高大威猛,一把年纪了,匪号在南市还是很管用,也是能够经营“打行”的原因之一。 只是文诺言大概也没想到,经营多年的名声,会败在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跟前。而这个小娘,还是自己的外甥孙女。 南市的一家小小冰室里头,往日街市中的大哥级人物“扑天手”文诺言,此时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年岁已经大了,但还没有老,被一个小娘威胁,他本该发怒,然而半点火气都不敢有。 反而小心翼翼地堆着笑:“小七,你是金枝玉叶,怎可跟一个开馆子的厮混?这小子莫不是嘴上抹了蜜,特意来消遣咱们家的……” “舅公说话,最好注意分寸。” 温柔面带微笑,看着自己的大舅公,“这次过来,不是跟舅公你商量,而是通知。舅公的冰室想要继续开下去,就听张郎的。如若不然……” “如果不然?” “那就给冰室换个东主,舅公养着的那些恶犬,随便扔点骨头,让它们换个主子,又有何难?” “小气!你这是说得甚么话!我们才是自己人!怎可帮着外人……来祸害自己亲族?老夫……我可是你的嫡亲舅公,是你母亲的大舅舅啊!” “听话,就是舅公。不听话,舅公与否,重要吗?至于母亲那里,舅公大可前去询问,看看母亲会如何回复。舅公或许忘了,正因为舅公操持的营生……才让母亲在温氏自觉羞愧。” 十五六岁的小娘,平静地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文诺言非但没有觉得滑稽,反而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而坐在温柔身旁的张沧,气定神闲一言不发,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然后眼皮耷拉着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至于张沧身后站着的几个老汉,看似粗糙孱弱,可腰间挂着的柴刀,文诺言可以肯定,那他娘的绝对是精钢打造! 更重要的是,这几个老汉似乎是憋着一口气,哪里有人到中年之后的淡然自若,反而跟十三四岁的少年郎一样,跃跃欲试,想要证明一下什么。 哒。 等双方安静下来之后,张沧把手中的茶杯放了下来,搁在桌子上。 抬头看着文诺言,张沧手指很有力地敲击着桌面:“文东主,十万贯,让你做洛南道上大龙头。同意,还是反对?” “……” 一直没有开口的张沧陡然发话,文诺言非但没有觉得松了口气,反而神经更加紧绷,因为张沧开口之后,背后那几个老汉已经柴刀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