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2 无米难炊,四面追赃
要将一座失控的城池重新掌控起来,第一是秩序的重建,第二是物资的供给。 重建秩序也没有什么玄机,怎么有效怎么来。虽然李潼入都之后,在政治人事结构方面略有波折,但这对神都城的秩序影响并不大。 毕竟抛开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如今的神都城秩序是建立在武力强权基础上的,而且都畿武力始终牢牢控制在李潼一人手中。 尽管就算加上陕州增援的人马与洛阳所招抚的甲兵,如今整个都畿守卫武力也不过堪堪过万。虽然仍不足以将整座洛阳城控制得滴水不漏,但起码能够保证能够在骚乱发生的第一时间予以扑灭、不给其规模发展的时间。 如今都畿的兵力略分为靖国六营,四营分守于城池四角,两营坐镇于皇城与宫城,初步建立起了内外防卫框架。 具体负责城池坊曲治安维护的,则是城中新进招募的巡城团练。这一部分员众就多了,足有将近两万人,几乎是将洛阳城中所有在籍丁壮尽数囊括进来,而且数量仍在继续增加。 洛阳城常住人口几十万,按照正常的人口结构比例,丁壮数量当然不止这么多。只不过去年组建大军、迎击突厥,将都畿区域丁员大量抽调北上,使得洛阳城中无论兵力还是劳动力都极为空虚,这也给之后的动乱埋下了祸根。 按照朝廷去年到今年年初那种人物困蹇的状态,李潼在入都之后不久便又组织起如此庞大的卒员队伍,似乎有点狗窝里剩下肉包子、不合常理。 但其实这也很正常,就算去年征募的时候朝廷的运作状态仍然完整,但过往的征发模式本身就有覆及不到的盲点,比如说佛寺道观隐匿的人口、权贵豪强所豢养的奴仆,以及官府没有及时扩搜编籍的流民。 还有就是朝廷的征发也要考虑一个成本问题,一些有着一技之长的匠户,以及一些单丁下户,这些都不属于征募之列。匠户需要负担固定的课役,而下户唯一的丁力一旦被抽走,就意味着这个家庭垮了,意味着朝廷可能将永远丧失这一户数。 李潼归都定乱,要在最短时间内将秩序重新建立起来,自然不能再有此前朝廷那种顾虑。城中丁壮们既是珍贵的劳动力,同时也是祸乱滋生的基础,当然要尽可能的控制起来。 所以在皇城局面初步控制住后,甲员入坊所做的第一步就是把这些丁壮们组织起来,威逼兼有利诱,每坊聚丁多少人,便发给多少必要的生活物资,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逐坊逐户的计点征召。将每一个坊作为一个命运共同体,坊民出丁多少直接关系到他们的际遇与命运。 人事虽然组织起来,但有没有足够的物资供给也是决定这套秩序能不能够运作下去的关键。 在麾下人马将都畿官仓重新控制起来并计点库余之后,李潼也不由得感慨朝廷这样一个财政状态居然还能维持到兵乱爆发才崩溃,也真是不容易。虽然也有遭到兵乱洗劫的缘故,但即便把这些因素考虑在其中,朝廷所留下的这个底子也只能用惨烈来形容。 此前他还抱怨朝廷对行台诸多勒取封锁,多多少少是有点不识大体、不懂事,但在真正了解到朝廷近年财政状况后才略有明白,行台虽然也油水不大,但在朝廷看来也是一个嫉妒不已的土大户啊。 朝廷财政窘迫,跟他四叔个人私德方面倒没多大关系,甚至他四叔在私德方面简直可以说是帝王楷模。归朝之后,朝廷几乎没有什么宫苑营建,家人们用度也不尚奢华。这并不只是做样子,李潼在归都伊始入宫见他四叔家眷便发现妃嫔们衣饰简朴,甚至比武周旧年都有不如。 很显然在这方面,李潼是远比不上他四叔的,他与家人们生活虽然谈不上纸醉金迷,但也绝对与朴素无关,该有的奢华享受一应俱全,只是没有刻意的铺张浪费。毕竟他生活上补助渠道不少,甚至就连外室都有一盘营生。 所以李潼也就很不理解,就算他西行之后潼关以西物料输出已经不归国有,但朝廷仍然坐拥大半个天下,哪怕没有别的财源开辟,单纯诸州基本的租调以及课役料钱也是极为可观的收入,突厥入寇之前,朝廷也没有大的物料损耗,这些钱究竟哪去了? 这样一个问题,显然不是短时间内能够厘清的,庞大的物资缺口又亟待解决。城中那些豪富大户们,自然也就成了被扫荡的目标。特别那些被养肥多年的寺庙,更成了重点关照的对象。 李潼对沙门下手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即便是此前已经尝过甜头,这一次仍然被洛阳城中沙门佛寺的豪富惊得有些瞠目结舌。 毕竟洛阳长期的作为天下中枢所在,而他奶奶又崇佛多年,洛阳城寺庙之繁多、聚敛之丰盛,都远不是其他地方可以比拟的。甚至在原本的历史上,武则天在遇到财政困难的情况下,都忍不住要对为她上位摇旗呐喊的沙门下手。 同时,对于那些犯官们的清洗,李潼也一直在与生民福祉联系起来。往往一户人家入罪,首先便是由其家邸中起运大批物货、穿街过巷的运输到洛北含嘉仓城,之后再从仓城运出,发送诸坊以为补助。 正因如此,尽管南市刑场上整日杀得人头滚滚,但也并没有在城中造成太大的惶恐,杀贼济贫也是近日洛阳城中一个底层逻辑。或许某日刑场杀戮过甚,就连看客们都看得心惊胆战,可转头市中谷价又跌几钱,哪一件更加牵动人心? 但即便是这样,城中所积存的物资仍在快速的消耗着,尽管在近畿周边有一些樵采渔猎与官市搜购的补充,但却远比不上消耗。若再继续下去,即便洛阳城里勒紧裤腰带能够等到就近河南诸州的补充,但朝廷也没有足够的资源应对河东方面的隐患。 立德坊新潭周围乃是洛阳城中规模最大、官民兼有的仓储中心,海量物资下落不明,李潼当然不会忽略。 古代这种落后的物流条件虽然诸多不便,但也不是没有好处,那就是给追赃提供了一定的便利。想要实现大批量、长距离的财货转移,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尤其在没有官府的许可下,完全不可能跨州过县的畅通无阻。 过去这段时间,洛阳虽然乱成一团,但周边的州县受到的波及仍浅、秩序尚存,所以立德坊遗失的这些财货也很难在极短时间里便运出河洛地区,因此这批财货极大几率仍然留在都畿周边。 尽管这一点能够确定,但也并不意味着追赃就简单。就算水陆要道在官府控制中,但城池乡邑之间仍然存在大片耳目不能覆及的荒野。洛阳城最混乱那段时间里人物出入频繁,各种出入痕迹足以混淆追踪线索,想要进行地毯式的搜索,势必又要投入大量的人力。 洛阳城中仍有余波未定,李潼既不可能将大量卒力遣赴乡野,又不放心让刚刚组织起来的城中丁卒外出搜索,所以也就只能通过城中人事追查线索。 随着他对洛阳的掌控越深,动乱中各种人事线索自然也就浮现起来,一部分失货陆续被追回,但仍有相当数量的还是不知所踪。混淆视听的小鱼小虾搜捕殆尽,隐藏于幕后的大黑手便渐渐的呼之欲出,然后李潼才发现原来他姑姑也没闲着。 太平公主人虽然留在上阳宫里,但并不意味着她就没有能力和机会搞事情。因为代理洛阳飞钱的缘故,她手中自然掌握着一张人事大网。 北衙哗变、相王消失之后,坊间许多朝臣涌入上阳宫,太平公主得到了与外界沟通的机会,便趁机以飞钱支兑作为要挟,同时笼络两市一批商贾,加入到了对立德坊仓邸的洗劫中去,成为一股势力颇大的趁火打劫的队伍。 当然,这一股临时结盟的势力谈不上组织严密,行动也称不上隐蔽,特别并不是作为一个整体行动。尽管一些小虾米陆续落网,但能够提供的追查线索仍然有限。 李潼又担心如果追查节奏拉得太长,其中一些参与者或许就会狗急跳墙、焚烧灭迹,所以他一直在隐忍不发,暗中调查一个相对完整的团伙成员名单,希望能够一网打尽,并尽可能的保全赃物。当然,也有想就着这个大坑把他姑姑一起埋了的打算。 不过现在他奶奶已经明确表达出不希望他残杀血亲的态度,他姑姑惊慌下还不知会搞什么骚操作,他也不敢再继续放线织网,索性便直接以他姑姑为突破口,先把相关人员尽可能的围猎起来。 不过因为事态没有一个发酵过程,舆情上的烘托自然不够,就算没有他奶奶的请求,他也不好直接对他姑姑痛下杀手,否则给大众造成的印象就太凉薄了。 一通威吓之下,太平公主心防告破、知无不言,算是将背后的人事脉络勾勒清楚,节省了李潼继续搜证的时间。于是这一夜留守大内的靖国两营便再次秘密出动,直冲坊曲,破门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