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二章 白云深处
云把河的水杯斟满,躲进了远山。 冬落一行人沿着芒山中道行至半山腰的时候,天空忽然飘起了雪,不大,天空也是一片湛蓝,并没有半点阴沉的感觉。 三黑站在马背上,手持一根木剑,不停的敲打着飘落的雪花。 这是在闲暇之余,顾简之教他的剑法,没有形,也没有意,只有一通乱砍,就像是渭水边洗衣的妇人,拎着棒槌对着衣物就是一通乱打,每一剑下去,必有一大片雪花被打散。 二黑也拎着一把木剑在雪花中起舞,与三黑的莽夫行径相比,他的身法就要空灵许多了,整个人仿佛是雪中飞鸿一般,来无影去无踪,在她的剑尖从始至终就只有一片雪花,从雪花降落到现在,从山腰走出这里,她剑下的雪花就没有变过。 这也是顾简之教的剑法,看起来空灵婉转,似小河流淌,弯延缠绵。不似三黑的一般大开大阖,如大江奔流,横冲直撞,挥洒自如。 冬落与雪念慈故意放慢了速度,远远的落在了他们的后面。 冬落也学着他们拎着一根树枝,在有意无意的拍打着雪花,“你说老顾既然教他们练剑,为什么又不让他们使铁剑呢!如果是为了什么高手风范,我看他自己使的就是一把青铜剑啊!” 雪念慈并指如剑,接住了一片从天而降的雪花,而后那只手在雪花的压力下猛的往下一沉,连带着轮椅的八只脚也开始不规则的弯曲。 “举轻若重方能举重若轻。”雪念慈缓缓的抬起那片手中的雪花,“木剑轻,铁剑重,什么时候他们心中的木剑有铁剑的重量了,他们的剑法也就小成了。等他们的心中能握住铁剑的时候,他们便能接住这天下最重的剑了。” 雪念慈将指尖的雪花放在唇边轻轻一吹,雪花打着转飞舞着落地,“那时候这天下再重的剑在他们手中就像是一片雪花一样,轻如鸿毛。届时想要出剑不顺畅都难啊!” 冬落若有所思的抬起了手中的树枝,轻,还是很轻。 一连抬了几次,无论是他的手中还是心中,那树枝的重量都不曾有丝毫的改变。 冬落只好放弃。 雪念慈抬头看着山的高处,低声道:“等下见到此方山神,此方土地,你当如何?” “我只是一个见山烧香,遇庙礼佛,求山神大老爷保佑我发点小财的普通的香客。” 冬落将手中的树枝往雪念慈头顶上的大树扔去,将枝干上堆积了许久的雪花打落,刷刷刷的迎着雪念慈的头砸落下来。 雪念慈驾驭着轮椅巧妙的躲过,“就怕人家不收你这点香火。” 冬落摊开双手,耸了耸肩道:“我又不是来给他们送香火的,我就一个路过的,爱要不要。如果他们不要的话,你山脚下那 一炷香不就白点了吗?” “不白点。”雪念慈摇了摇头道:“读书人当礼敬山水,而不是礼敬山神水神。我这香点不点与他们的关系不大。” 冬落有些疑惑的说道:“怎么?这两者间还有区别?” 雪念慈嗯了一声,“山能藏气,水能纳运,读书人礼敬的山水便是藏气纳运的山水,并非是有山神水神的山水。说是礼敬山水,实则是礼敬天地。这天下许多风水形胜之地是没有山水神邸的,但山水气运之浓郁,怕是一些小皇朝的五岳都比不上,遇上这些形胜之地,我们读书人更有以礼相待。” 冬落愣了一下,在他看来,山就是山,水就是水,那来这么多讲究。 从小到大,他连一城一郡的土地都没有见到过,就更别提那些只存在于神仙志怪小说中的五岳大神了。 当他还在渭城当垆沽酒的时候,他都不知道这天下还有水怪山精这种存在,等一下想必有可能会见到一山之神,他心中隐隐还是有些期待的。 可是一想到若是真见面了,那可能会发生的不好的事,他就有些头疼。 芒山山脉是横亘在洛阳城与河套平原的一道天堑,如果不是去极北之地,绕不过芒山地界,他还真不愿意从这芒山走。 冬落再次问道:“照你这么说,许多形胜之地没有山水神邸山水气运也要比一国五岳的山水气运要浓郁,那还要山水神邸干嘛!” 雪念慈轻笑道:“一山一水的山水气运并非是一成不变的,而是在不停的流逝着的,所谓山水神邸不过是国家为了稳固一地的山水气运,向天道讨要的一个职称而已。有了山水神邸稳固气运的山山水水气运不但不会流逝,反而会越聚越多。山水神邸会将天地间流逝的山水气运拘留在自己的辖境之中,泽披苍生。” 茅塞顿开的冬落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山水神邸能稳固住一地的山水气运,使其不再流逝。更能从天地中拘留住那些溢散的山水运,再将其分散在自己的辖境之中,泽披苍生,苍生又感念山水神邸之功德,无形之中便为其提供了香火念力,如此便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 雪念慈的速度本来可以更快,但是为了不妨碍前面的二黑他们练剑,也为了适应冬落的速度,便只以轮椅的六足形态行走。 雪念慈继续说道:“这天下许多俗语俚语虽然读起来简单直白,但是却隐藏着许多大道理,比如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比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又比如水土不服。诸如此类的,说的虽然是一方山水,实则是在说一方的气运。山精浓郁之地,山珍自然就丰盛了,只能是靠山吃山了。水运深厚之地,水产必定也多,当然是靠水吃水了。水土不服, 不服的不是水土,而是气运。” “这些老一辈人经过数千年的生活生存总结下来的智慧结晶,经过数千年的时光冲刷依旧流传下来的东西。肯定都是有讲究的。” 冬落偏头看向雪念慈,“这些东西都是你看书看出来的?” “不全是。” 雪念慈指了指自己的脑阔,“书是死的,人是活的。” 雪念慈偏头看向冬落,笑眯眯的说道:“而你貌似……” 冬落翻了一个白眼,好嘛!听你这话里的意思是你是一个会看书也会思考的人。合着我就是一个不会看书,也不会思考的人喽! 太过分了,是可忍孰不可忍,看书与思考怎么说我也得占一个吧!大家都是要脸的人的,两个都不占有些说不过去。 雪念慈似乎能猜出冬落所想,便摇头晃脑的念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 冬落深吸了一口气,恶狠狠的盯着雪念慈,“你说什么?” 雪念慈有些纳闷的偏头想了想后,恍然大悟的说道:“我说学与思要相互接合,才能有用。” “前一句。” “而你貌似……” “我貌似什么?” 雪念慈有些不明就里的说道:“而礼貌是人与人之间沟通的桥梁啊!” 冬落差点忍不住一口鲜血就喷了出来。桥梁,桥梁你大爷。 冬落赶紧加快步子,朝着二黑他们追去,再继续跟雪念慈聊下去,非得被他气死不可。 …… 芒山一共有三条山道,都是穿过芒山直通河套平原的,芒山南道芒山北道与芒山中道相比,道路要宽敞平缓许多。芒山中道相较于其它两条山道而言,就是一条小路。 除了一些商队之外,许多往返于洛阳与河套平原的人大多都喜欢走芒山中道。许多寄情于山水的文人墨客对这条山道更是喜欢的不行。 因为芒山中道直通芒山山顶,沿途不有芒山土地庙、芒山山神祠……这些最能代表一地风土民情的人文景观。还有许多让人流连望返,百看不厌的自然景观。 许多妙笔丹青手,文人骚客都在此处留下了许多使得文坛大震之物。 冬落几人越往山上走,沿途的山石上便有不少石刻在极其醒目的地方高高挂起。 冬落一行人就像是洛阳城内出来踏雪游玩的一群公子哥一样,走走停停,没到一块石刻之下,就得驻足观赏片刻,评头论足好一会儿。 点评的有的是字,有的是内容,也有的是单纯的觉得雕石刻那块石头不咋滴。还有就是替这么好看的一块石头背负着写的又不咋滴,又没有多大意思的字,感到不值。 比如说那‘气冲霄汉’四个字,韵是有的,姿也是有的,已经写出了那种壮志凌云,气吞山河的豪迈 气概,可就是承载这四个字的石头不咋滴,在一群乱石堆中,身旁还有几块比它还要高的石柱,使得整幅石刻在气势上上不起。 远望之,便没有半点‘气冲霄汉’的意思了,反而还有一点鸡立鹤群的感觉。 冬落不由的感叹了一句,还真是白瞎了那么好的一幅字啊! 雪念慈也深以为然。 再往前走,又是一幅‘巍巍兮大哉’的石刻,这次石头选得非常好,四周都是一些小石头,只有这么一块巨大无比,非常应景。可就是这字也得就不咋滴了,连中规中矩都算不上。 冬落又一次感叹道:“还真是白瞎了那么大一块石头。” 接下来冬落又点评了‘登高望远’、‘至在坤元’、“有飞瀑碧苔芳辉上”、‘云水结庐’等几幅石刻。每一幅都有其优点也有其缺点。 冬落最欣赏的还是一幅‘白云深处’的石刻,字在冬落的眼中是稍差了点,可看性还是极强的。当初写下这四个字的人在世人眼中必定是一位书法名家了。 这一幅石刻在一处山崖上,石刻伸出山崖极多,直入云海之中,在翻滚的云海之中若隐若现,还真有一种潜隐于白云深处之感,十分应景。 就连一路行来贬多褒少的雪念慈也不吝词藻,说了许多溢美之词。 有什么字若游龙云中戏,还有什么缥缈似孤鸿,落笔如云烟,还有什么何需入青云,已在云深处。 冬落一行人缓慢的前行,芒山中道上也陆陆续续的看到了一些游人的身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