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八四章一路所过,皆为敌手
“你是说刚才那白衣中年人便是芒山山神?”冬落兀自震惊道。 雪念慈点了点头,“他虽然以山水道法屏蔽了己身,但是那浓郁的香火气息是怎么也遮掩不住的。” 三黑也开口道:“对,整个神看起来金光灿灿的,浑身气运流转,瑞彩纷呈,无数的珍奇异兽环绕在他的身侧。” 三黑有些憧憬的说道:“我什么时候要是有那么酷炫就好了。” 冬落有些震惊的看着三黑,若是雪念慈一眼能认出那中年人是芒山山神来,那还可以理解,毕竞人家是一个阵灵师,堪舆列阵,处处与山水沾边。可你一个小黑球来凑什么热闹? 冬落刚想以大哥的身份说上三黑几句,没曾想在一旁的二黑又开口了。 二黑适时说道:“在他脚下的土地中还藏着一个人呢!只是那人身上的金光没有他的浓郁而已。” 冬落刚到嘴边的话又被他咽了下去,合着你们都看到了,就自己啥也不知道?还跟人家唠啥? 没得唠了。 冬落迈步往山下走去。 从这里到极北之地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也不知道有多少未知在等着他。既然知道了之前那个中年人是芒山山神的话,那么芒山这关算是过了。 可是他心中却没有半点轻松的感觉,一方山水正神都亲自出面了,不是他的香太高,就是这里面的水太浑,至少要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浑。 三黑悄悄问道:“他是不是啥也没看见啊!” 二黑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天已向晚,芒山上的雪还在下,天地依旧一片澄净,火红的晚霞高高的挂在远山。 芒山中道上人流依旧不少,人在山中,什么样的荒诞景象没有见过,远山、残阳、落霞、飞雪……每一个独立拉出去都能自成一景的景象聚在一起还真少见。 冬落稍稍的放慢了步子,山道中都是上山之人,唯有他们一行人在往山下走。上山之人少数是为了饱览山间风光,大多数还是为了明日能够在山神祠里烧上一炷头香,再不济土地庙里的头香也行。 雪念慈追上冬落,问道:“你从芒山山神的态度中看出了点什么?” 冬落说道:“看出他不是一个好客之人。” 雪念慈目光深幽的道:“就只有这一点?” 冬落的目光贪婪的扫过山道外的景致,走过多少路算不得什么,在路上经历了什么才至关重要。 山间之明月,耳畔之清风,耳得之则为声,目遇之则成色。 明月清风,人心鬼蜮,这些都是经历。就看你怎么去看了。往好的一方面看,人心鬼蜮就是明月清风。往不好的一方面看,明月清风也是人心鬼蜮。 这也是为什么同样的景致,不同的人。或者是同一个 人,不同的心情,看到的也是不一样的。 冬落偏头看向雪念慈,轻笑道:“人心隔肚皮,更何况是一方山水正神的心,也不知道隔着什么玩意了,那能随随便便就看透的。只能事事往最坏的结果上想罢了,既然能接受最坏的,难不成还受不下最好的吗?” “理是这个理。” 雪念慈的目光也落向远方,放眼放去,大好河山,美不胜收。 雪念慈说道:“那你说说你心中最坏的结果,我来看看还会不会更坏。” 冬落手指碾着一片细碎的雪花,声音低沉,“我想过最坏的结果便是一路所过,皆为敌手。” “一路所过,皆为敌手。” 雪念慈点了点头道:“是没有比这更坏的了。” 那片倒霉的雪花已经融化成水,冬落将拇指食指放在衣角上擦了擦,哈哈大笑道:“其实还有更坏的,就是一路所过,皆为敌手,而我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雪念慈也哈哈大笑道:“这到不至于,小喽啰你应该还是打得过几个的。” 冬落笑兮兮的说道:“你说这话有点跌份了啊!” 雪念慈问道:“那该怎么说?” 冬落站在山道之上,右手往前一挥,意气风发的说道:“你应该这样说,虽然你是一路所过,皆为敌手,但我相信你一定能横扫一切敌。” 三黑率先鼓掌,憋着通红的小脸兴奋的说道:“说得好,简直是羞煞世间好男儿。” 二黑低声说了句,“马屁精。” 三黑什么话也不说,跳起来一巴掌打在了他牵着的那匹马的马屁股上。 虽然他什么话也没说,但他想要表达的都在这个动作里了。 二黑冷哼一声,别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雪念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下次说这话的时候得摁住胸口说,因为丧良心。” 一天之中,最能感受到时间流逝的也许就两个时间段了吧!一个是旭日东升,一个是落日西沉,都是一眨眼的事。 苍山如海,残阳似雪。 冬落没有再继续下山,而是寻了一处眼界开阔又没有什么人的山崖,放好躺椅,撑好既可以遮阳又可以挡雪的大伞,静静的等着夕阳落山。 人生中,有许多值得停留的景致。步子慢一点无妨,可是这些景致一旦错过了,那就真的是错过了。 冬落摇晃着躺椅,闭目沉思。 雪念慈的轮椅停在山崖边,他的双脚伸出山崖外,至于山崖下是什么,现在已经看不清了,只剩下无尽的黑。 他很喜欢这种近一步便是万丈深渊的感觉,也只有走在悬崖边,他才能时刻保持警惕,他才能看清那一双双躲在黑夜里的眼晴。 当然,那座悬崖指的不只是现在他脚下的悬崖,还有他心中的 悬崖。 雪念慈没有躲在伞下,而是任由那被夕阳染得金黄的雪花落在身上。 雪族之人,天生与雪亲近,而他,与雪族亲近。 雪念慈右手食指习惯性的敲打着轮椅扶手,“周天子的意图,不能猜,猜多错多。他为何只封你王位,却又不赐你封地。他不会不知道,只有王位没有封地之人,连一个有封地的候爵都比不上。” 冬落喃喃自语道:“候非候,王非王,千乘万骑出北芒。” 雪念慈回头看了眼躺在轮椅上一大三小三个人,北芒是在北芒了,可这‘千乘万骑’好像是太单薄了一些。 三黑眼晴一亮,连忙开口道:“大哥这话的意思是我们一人可当百万师。我们四人一马,但是四百万大军一百万马匹。” 二黑鄙夷的说了一句,“马屁成精,我现在有些怀疑你是不是老爷从极北大草原上捡来的一坨马屎了。还是那种风吹日晒,黑不溜秋的。” 三黑白了她一眼,冷哼一声,从躺椅上跳起来,把躺椅拉得离二黑又远了些。 雪小夫子说过,天下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特别是眼前之人既是一个女子,又是一个小人。 惹不起,就得躲。 这样才活得久。 雪念慈看了眼三黑,嘴角微扯,看来明天教授功课的时候得想办法把这歪风斜气拨乱反正了。 冬落睁开眼晴缓缓道:“王位、封地都是其次。只是我父亲的东西,我不喜欢放在别人的手中。范增在陈国经营了甲子岁月,若说他对陈国,对汉王之位没有觊觎之心,那是不可能的。这六十年来,也不知道他在陈国做了多少布置。” “大周朝堂内也是风云诡谲,我本想试试周天子对我的底线的,可是没试出来,反而还把我搭进去了。赵明知能成为凌烟阁大学士,脑子肯定是不差的。周天子对我的态度,在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他们对我的态度。” “在云顶天宫内,周天子分明能一拳把我的基础夯实,可他却用了三拳,还将我打得鼻青脸肿,这就是在对外释放一个信号,周天子与汉王不合。想想也是,那么多高官巨宦盯着的汉王之位,凭什么给我,他们一定会想,我是仗着我父亲的颜面才当上汉王的,而周天子碍于情面,又不能明着撤销我的汉王之位,于是他便给出暗示,让那些对汉王之位还心生不舍之人,去猜,去想,去做。” “不得不说,周天子真的历害,对于人心的掌控已经是妙入毫巅了。可周天子那儿可以放心,我们不用去猜,也猜不到什么,就不要浪费时间精力了。” 雪念慈沉思了片刻后说道:“陈国有范增,大周国有赵明知这样对汉王之位犹不死心的人。这一路的磕磕绊绊看来比想象中的 还要多些。今天从芒山山神外多多少少也看出第三方势力钦天监的态度来了,钦天监的态度不明,模棱两可,不好捉摸。” “若是钦天监与范增、赵明知等人勾结,欲在你去往极北之地的路上加害于你,那么芒山我们就不会下得如此轻松,少不得又是一场大战。若是钦天监没有与他们勾结,那芒山山神今天便不会出面,更不会阻止我们去烧香,因为香一点上,那我们跟他也就有了一份香火情了。” “可是今天发生的这一切则证明,钦天监对赵明知等人想要做的事,多半是知道的,可就是装做没看到,或者背地里还在悄悄推动。他们到底是何用意?这个不确定的因素,接下来的行程我们一定要考虑上。” 雪念慈不再说话。 冬落等了一会,发现雪念慈正目不转晴的盯着西边快要落山的夕阳。 冬落问道:“就看出这么点?” 雪念慈点了点头。能从一个山神的微小态度中看出这么多东西,已经不少了。 既不结香火情,也不大打出手,钦天监看似两不相帮,处于中立。实则不然,钦天监这就是在偏坦,也是在给赵明知等人一个信号,钦天监不管这事,你们随便斗。 大周九君,地位相当。周天子闭关,易天机监国,钦天监这态度已经不止是偏坦,而是纵容了。接下来赵明知等人的胆子只会越来越大。 夕阳将最后一缕余晖收回远山,冬落缓缓起身,“我看到的不止这些,我看到他们还没有准备好。他们在害怕,害怕我回极北之地,所以他们想方设法要把我留在大周国境内。” 雪念慈若有所思。 冬落咧了咧嘴角,周天子的用意很明显,让他这个棋子增加份量,若是他连他所在的位置都走不到的话,他就不配成为一颗活棋。 可这话不能与雪念慈说。 这局棋,棋子是他,棋者,也是他,这就是周天子为他在棋盘上新开的一局。 输赢在他。 输了,死路一条。赢了,生死难料。 这局棋能少扯进来一个人是一个人。 天还未彻底暗下来,冬落等人继续下山。 今晚注定是走不出芒山了。若是在沿途能遇上一两家客栈就好,若是遇不上也不打紧。随便搭个帐篷也能对付一宿。 人还在路上,便已经想好归宿与退路。这是每一个旅人应该做的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