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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即位


                        “为什么不能?”叶娇转头,疑惑又愠怒。
    李璋向前几步,与叶娇并排站着,含笑看她,耐心地解释。
    “父皇有旨,剑南道瘟疫消失,才准开放封禁,准我们回京。”
    他说“我们”,声音热得像滚烫的蒸汽顶开壶盖。
    叶娇一盆冷水泼过去。
    “殿下请自便,我有别的事。”
    她转回头,神色疏冷,同时站远了些。若不是要亲眼看着这些药材卸货,叶娇这会儿已经回去了。
    李璋抿唇沉默,深邃的眼中掠过一丝阴郁,目光缓缓上移,似乎在看着药材,余光却注意叶娇的一举一动。
    事实上,李璋比任何人,都想快速回京。
    裴衍的急信今日到了。
    大理寺三司会审,查到他贪腐的实证。再往下查,必有卖官之事。裴衍需要李璋回京,拿回监国辅政的权柄,整饬朝堂、稳固人心。
    李璋的愤怒比恐惧多。
    他的确需要钱,常从裴衍那里取用,也知道裴衍为了筹钱,会做一些上不得台面的事。却没想到裴衍如此愚蠢,竟给人留下了把柄。
    而事情的关键证人袁承嗣,像是从剑南道凭空消失了。难以寻觅。
    但圣上的旨意也跟着到了。
    皇帝收到了李璋关于剑南道瘟疫的奏折,欣慰终于有了对症的良方。虽然没有夸赞李璋,但言语之间颇为慈和,甚至说京都已经很冷了,等回京之时,务必要加上厚衣。
    李璋拿着书信,把那句话看了好几遍。
    皇帝从来只问他学业和政事,只一次次责备他做得不够好,从未有像今日这般,嘘寒问暖。
    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李璋心中翻腾,又像烟尘般轻飘飘散去。
    他不觉得感动,只是有些不适。
    仿佛他曾在幼年的寒冬里向父亲求一件棉衣,可父亲却隔着漫漫时光,把衣服送到了成年的他手里。那件衣服已经穿不上了,也不能让他温暖,更感受不到抚慰。
    年少缺失的情感,不是某一日幡然醒悟,就能顷刻间弥补的。更何况皇帝在这句话后,命他必须在瘟疫彻底清除后,才准离开剑南道。
    瞧,父皇还是这么不顾他的死活。
    想着书信里的内容,李璋有些失神,等他听到几声惊叫时,才发现一袋药材从车上翻下,向自己砸来。
    李璋猝然退开,同时向一旁伸手,要拉回叶娇。
    可叶娇并未离开,她挥剑而出,“啪啪啪”利落地三下,斩开粗布药袋,也把药袋拦在身前。
    她习惯进攻,不习惯后退。
    几根粗壮的人参从药袋破口掉出来,滚到叶娇脚前。
    叶娇拿起一根,眯眼看了看上面的剑痕,像做错事的孩子般站在原地,抬头询问。
    “这个……还能用吧?”
    人参挺贵的,别因为被她切成了萝卜段,就不能用了吧?
    “能用能用。”
    “属下该死,太子殿下没事吧?”
    “楚王妃没有伤到吧?”卸货的护卫七嘴八舌地询问,随从青峰已经快速赶来,确认刚才的剑光斩向了药袋,不是别的东西——或者人。
    万一王妃翻脸要杀太子,他可真不知道是该偷偷帮忙呢,还是……明着帮忙呢。
    青峰轻抚胸口,低声对叶娇说话。
    四周乱糟糟的,李璋只看着叶娇,久久未动。
    这才是……他成年后该得到的棉衣,得到的温暖,得到的抚慰。
    
            
                        牢里好冷。
    坐牢如享福的刘砚,第一次感觉到应该早点出狱。
    一大早,呼呼啦啦来了许多人,把他的火炉、床铺、小桌案,全都搬走了。
    刘砚把蚕丝被披在身上,说这是他的大衣,才保下被子。
    他斥责对方为何如此蛮横,对方说有人在朝堂揭发,说刘砚在牢里的日子太好了,弹劾崔玉路徇私枉法、厚待刘砚。
    朝堂商议,认为还是要一视同仁比较好。
    刘砚看着那些人扬长而去,突然笑起来。
    “刘大人,”隔壁牢房的叶柔同情道,“您别太难受了。”
    “我不难受,”刘砚抱紧被子,把自己裹得像粽子,“这是好事儿!大好事儿!”
    搬东西的那人他认识,是裴衍提拔上来的大理寺丞。
    这说明裴衍的日子不好过了!也说明刘砚的案子开始审了,叶娇从他这里拿走的纸,起了作用。
    在那张纸上,刘砚详细画了本朝铸造的五种金锭,标明年份、重量、大小和铭文式样。
    她和楚王都是心细的人,必然从那上面,发现了自己被诬陷的证据。
    刘砚裹着被子,只露出头,瞪眼看着紧锁的牢门。
    他希望大理寺这座监狱,只关以权谋私、祸国殃民的奸佞,而不是成为恶人公报私仇、党同伐异的工具。
    他希望大唐不再有权臣勾结、把持朝政,希望世家大族以外的百姓,也能有举荐做官、科举及第的前途。
    他希望玉宇澄清,天下没有冤案。
    他还有许多未尽的抱负、未完成的心愿,不想一直被关在这座牢里,消磨时光。
    “大人不怕吗?”叶柔轻声询问。
    刘砚转头,对叶柔笑笑:“该害怕的是他们。”
    户部侍郎秦落晖站在大理寺公堂,神色凛然,丝毫没有惧怕的意思。
    “天安二十年的案子,现在才问,下官已经不记得了。”
    “不记得不要紧,”崔玉路很和气,“户部的批文里,有大人的印鉴。”
    有印鉴在,赖不了账。
    秦落晖微微抬头,正色道:“户部又不只有本官,请大人仔细看看,除了本官的印鉴,就没有别人吗?”
    除了秦落晖,便是户部尚书。但众人都知道,户部尚书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常常只负责签字盖印。
    崔玉路面色变冷,道:“也就是说,那年黄河清淤账目造假却通过户部审核,原因不是秦侍郎受人胁迫,而是户部尚书算错了账,是秦侍郎渎职了?”
    给你个台阶你不下,那便是自己渎职了。
    秦落晖面色发白,道:“这……”
    崔玉路起身,道:“本官这就请户部尚书……”
    话音未落,一个随从跑进公堂,站在崔玉路身后,以手掩耳,说了一句话。
    “什么?”崔玉路大惊,“裴大人……死了?消息属实吗?你再去问。”
    那报信的随从有些愕然,正要说话,被林清打断。
    “死了?怎么这么容易死?”
    “你说的什么话?”王厘不满道,“你跌一跤试试?皇后娘娘在禁足中,裴尚书又死了,这裴氏……”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又有人跑进来,给崔玉路递话。
    崔玉路的脸色瞬间变好,道:“招了好,招了好,十几个官员都愿意招,本官一一审问一遍。秦侍郎还没想好,就先回去歇着吧。”
    而堂下的秦落晖双脚犹如被钉在地上,犹豫着看向堂上。
    
            
                        太子妃裴蕊叩开皇后宫门。
    自从皇后被夺去凤印,禁足在立政殿,裴蕊便没有来过。
    “姑母,姑母。”侍卫把她放进去,她脚步凌乱走进内室,乍然见到皇后的面容,惊得站在原地,呼吸停止。
    皇后没有梳妆。
    以前她常常戴着华丽的凤冠,上面镶嵌闪烁的宝石。凤尾轻掠,珍珠摇曳,如惊鸿般让人过目不忘,又因为象征着至高无上的后位,令人心神震动、望而生畏。
    而今日她并未梳妆,长长的头发随意披散在肩头,穿一件半新的冬衣,斜倚在窗前,怔怔看着外面。
    几个宫婢看到裴蕊,对她恭谨施礼。
    “怎么不给姑母梳妆?”裴蕊瞪着嬷嬷,厉声询问。
    殿内婢女纷纷跪地,皇后转过头,木然的脸上缓缓浮起笑容,道:“太子妃来了?叫她们退下吧,是本宫不想梳妆。”
    宫婢退下,裴蕊震惊又不解。
    “姑母为何如此?”
    裴氏家规严苛,女子十四岁开始梳妆,从不能披发见人。宫里规矩更多,怎么皇后身为六宫之主,已经心灰意冷到不再梳妆了吗?
    “这样能省去不少时间,”皇后瘦了些,原本丰润的脸盘露出高高的颧骨,平添几分凌厉,“还有……”皇后道,“宫中如今是贤妃说了算,本宫如此,是表明已经服输,不想斗了。”
    “母后您不能服输!”裴蕊上前一步抓住皇后的衣角,跪在地上,“如今出了好些事,太子殿下不在京都,我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她深吸一口气,一股脑把近日的事全都说了。
    说完又含泪道:“查安国公府的案子查到了伯父裴衍,他做了一辈子官,他们针对他,总会查出什么的。”
    “那些官员原本不招的,他们可不敢指认吏部尚书。可崔玉路用了奸计,他们今日竟然全招了。”
    “侄女去问过,原来是因为裴衍前日摔到头晕厥。崔玉路趁机在大理寺监牢散布消息,说裴衍死了!姑母!崔玉路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一个权臣死了,那便没有必要为他保密了。
    皇后怔怔听着裴蕊说话,神情变幻,时而冷笑时而愤怒,到最后却颓然地摇头,道:“太子妃,你可知煮豆燃萁同室操戈吗?若非被太子和裴衍抛弃,本宫何至于此?现在你让我救裴衍?我倒想让他回忆清楚,当初皇帝寿宴出事时,他是怎么蛊惑太子,把本宫置于此等境地的!”
    裴蕊张着嘴,有些错愕道:“母后,不是太子和裴衍,是……”
    裴蕊知道,那个主意是六皇子李璨出的,太子和裴衍只是默许。
    “你住口!”皇后厉声打断她。
    “母后,”裴蕊再求,“您不管伯父,也便罢了。但是查裴衍,会查到太子那里的。”
    裴衍贪腐的银子去了哪里,总要给朝廷一个交代。
    “查啊!”皇后冷笑,“查完就废黜太子,推举赵王。”
    “母后!”裴蕊跪在地上,抱住皇后的衣服,痛哭流涕,“都是太子的错,侄女替太子给您认错。您就想想办法吧……”
    她哭了许久,直到皇后抬手轻抚她的头,叹息道:“你可知,圣上若此时病死,太子可即刻即位吗?”
    明明有一条宽阔的路,为何不走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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