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土木堡之变(10)
王振一怔,阴翳地扫向袁彬,方后知后觉自己犯了大忌。 他向来善于揣摩皇帝心意,明面上的事,无不顺着朱祁镇的心意而为,如今却是糊涂了,还当真敢自己拿主意,主张议和。 见众人沉默不语,朱祁镇道:“既然你们不说,就由朕来说。” “先议和,不战而屈人之兵。” 朱祁镇扫向王振,看到了王振脸上想极力隐藏的一丝喜悦。 紧跟着,朱祁镇看向愤懑的邝壄:“议和不成,则自东路突围。” 户部尚书王佐死鱼一样沉寂的眼睛缓缓闭上,淡淡叹了口气。 折中的法子一出,邝壄更加激动。 “万万不可!!” “皇上,若也先假意议和拖延时间,则我军中途留滞孤立无援,待粮草尽绝,便如粘板鱼肉,任由也先拿捏啊!” 邝壄激愤异常,胸口一闷,一股邪气涌上喉咙,直吐出了一口鲜血! 沉寂的户部尚书终于有了些许反应,拍了拍邝壄的背:“邝大人,你怕死吗?” 邝壄狠狠瞪向王佐,血气上涌却说不出一句话。 户部尚书王佐面色平静:“我也不怕。既然你我都不怕,便听皇上的。” “说句不当说的话,若是不离开广灵城,也不至于如今日般困顿。” 说罢,王佐又闭上了眼睛。 也先的部队驻扎在了距离明军一里开外的地方。 八万骑兵,声势滔天。 与明军萎靡之态不同,瓦刺的军士,一个赛一个的满脸杀气,似等待捕食的恶狼一般。 大明的棉被、丝绸、金银、战马……都是他们的目标。 也先拿着手里的议和书大致扫过,随手交给身后的将军,对来使笑道:“大元和明朝鼎足并立,也不是不可。” 使臣面色讪讪,不知该如何接话。 也先轻轻一跃,从红棕色的汗血战马上稳健落地,走到微微发颤的使臣跟前,眼神像是看一只兔子般戏谑。 “我也先,代表大元的脱脱不花王,同意议和。” 也先身后的将军立即发出异议之声,也先手掌一挥,那将军硬生生将满肚子话憋了回去。 “只不过,这入贡清单,还得好好拟一拟。” 使臣提到嗓子眼的心终是落了肚,擦去头上虚汗,笑道:“应该的,应该的。” 听到也先说要花时间拟入贡清单,原先一脸不服气的瓦刺将军,嘴角绽出了莫名的笑意。 自大明一统天下后,为了笼络蒙古势力不使一家独大,便实行分而治之之策。 瓦刺势大时,大明皇帝便赐兀良哈部贡品兵力,来助力其抵御瓦刺。而当兀良哈势大时,大明皇帝又转头支持瓦刺。 说是入贡,实则是给蒙古诸部多多的好处罢了。 在亲征大军困在一处平原,水源尽绝的第三日,瓦刺太师先也,终于拟出了一份朱祁镇可以接受,也先也可以接受的入贡清单。 也先孤身一人入明军阵地,单膝跪地,双手将白色的降旗捧递给朱祁镇。 看着也先诚恳的态度,连站在一旁的邝壄也不禁心生疑惑,难道也先竟然真的就这样投降了? 八万骑兵卷起漫天黄沙,也先带着瓦刺军绝尘而去。 明军的十三万军士更加迷茫了,蒙古铁骑卷土而来,又卷土而归,所有军士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饥肠辘辘。 比饥饿难耐更折磨人的,是口干舌燥。 嘴唇舔破了皮,便连舌头上都没有津液了。 朱祁镇站在临时搭建的墩台上,把持着望远筒,直看到也先部队的身影消失不见,嘴角才缓缓扬起。 “先生,朕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了!” 王振点头奉迎:“皇上比成祖还厉害呢!” 朱祁镇伸出一只手,王振连忙扶上。 “去接水,让大家喝上水。” “对,朕的马儿,亲征军的所有马,也要让他们喝上水。” 朱祁镇说到兴奋处,舔了舔干燥的嘴巴。 也先回到了原先躲藏的山壑腹地,双目紧闭,手里捏着双方各持一份的朝贡清单,大指在光滑的清单丝缎上来回摩挲。 他想要的,远比这清单上的要多。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骑兵探子来报,也先走后不久大明皇帝匆忙行军开拔。 也先倏然睁开紧闭的双眼,那双狭长细小的眼睛里,是火把一样欲望。 小皇帝心急,不等人马吃饱饮足,就要行军撤返。 也先一脚踩住马蹬,飞上马背。 也先镇臂高呼:“活捉大明皇帝!还我大元河山!!” “为了马匹、绸缎、盐巴……为了我们龟缩在草原上受冻受苦的家人们,战斗!!” “冲!!!” 残阳如血,原本撤退的瓦刺军突然折返,从四面八方策马而来。 朱祁镇紧咬牙关,从袁彬手中接过护心镜,等不及王振替他穿戴,便自己绑在了胸口。 亲征军的号角声响起,朱祁镇还来不及说什么鼓舞士气的话,瓦刺的骑兵已经杀进了有缺口的明军阵地。 外围的明军士兵还在奋力抵抗,朱祁镇抽出长剑,跨步上马,策马朝阵前去。 “杀!!!” 朱祁镇双眼猩红,用尽平生所有力气,喊出了一个杀字。 饥肠辘辘的明军见皇帝亲身上阵,大有鱼死网破之意,一时悲愤不已,个个冲杀在前。 血腥的会战,在广灵城二十里外的无名平原正式开始。 随着日头缓缓西落,地上的尸体渐渐堆积如山。 夕阳残血有多红,地上流淌的鲜血就有多红。 瓦刺骑兵势如破竹,经过一个时辰的厮杀,朱祁镇站在损毁大半的墩台上,看着眼前堆砌成山的尸体,还有身前围在自己周遭的亲征军和锦衣卫,悲从中来。 朱祁镇手腕一松,长剑哐当落地,扎进死去的明军锁子甲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王振眼尖,指着远处逃离的几个身影道:“皇上,那些叛徒丢弃陛下跑了!” 朱祁镇连眼睛都懒得抬了,解了身上甲胄护心镜,穿着一身龙袍,安然坐定在墩台上。 “待回到紫禁城,奴才要替皇上一一清理了那些叛臣贼子!” 王振还在咒骂,一旁的护卫将军瞪着眼睛杀敌,突然转过头,一刀砍落了王振头颅。 人死灯灭,一向寡言的护卫将军怒骂道: “要不是你这个阉人,哪里到得了这个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