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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二回:画符念咒

    慕琬看施无弃动了一下,像是要准备直接冲进去。她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警觉地问:

    “你干什么!”

    “下意识……”施无弃轻轻拨开她的手,“放心,我不会真去送死。”

    众目睽睽下一个守卫丢了小命,其他守卫放弃了抵抗四散而逃,百姓们也吓丢了魂,没胆子再看热闹了。

    “试试剑?”施无弃问。

    “这……能行吗?”慕琬有点犹豫,“出了岔子不好给水无君交代。”

    “现在不是剑的问题。”施无弃指向结界,里面的景色波动扭曲,“是我们能不能进去,和他们能不能出来的问题。而且既然声称神剑,应该没那么容易坏吧?只要你速度够快——我是说,如果出了问题,撒手也要快。或者给我,我来。”

    “……还是我来吧。”

    慕琬双手握住剑,沉住气,站在结界前。她回想着使伞时的技巧,待到灵力上涌的瞬间一剑劈过去。她与结界保持着一段距离,从剑锋上闪过的剑气势如疾风,如划开一层窗户纸似的。眼见着那道一人高的裂缝慢慢开始合拢,慕琬侧身直接钻了进去。当施无弃的侧身离开缝隙后,它刚好闭上了。

    城王府一片狼藉。

    与外界相比,这里昏天黑地。家臣和下人都躲在旮旯拐角,瑟瑟发抖。施无弃蹲下身问一个道儿中央的小丫鬟问话。她怕是吓傻了,一动不动,问她什么话也不回。他不浪费时间了,顺着建筑物破坏最严重的方向走。慕琬攥紧了剑,试图从中汲取一些安慰。一遇上麻烦事儿,她心里反倒没有几成把握了。役魔使以驾驭式神的力量为傲,失去这一切,不仅相当于丢了武器,而更像是没了手足。

    是不是以前太依赖他们了?

    突然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在前方炸开,震耳欲聋。不远处的“房顶被掀了”——不是什么夸张的修辞,而是三层楼的建筑受到切实的摧残。整个屋瓦都被内部的某种力量顶破,碎砖断瓦四散飞溅,砸到哪儿都能留下一个小坑。附近有许多丫鬟和更漂亮的女人连滚带爬地躲远,也有几具尸体晾在地上,树上,墙上。

    有些砖块上带着半张破碎的符咒,估计是山海的手笔。

    这儿应该就是城主给他的妻妾们修的小楼,四姨太一定在这里。但当下最惹人注意的,是天上那逃逸而出的……妖怪,怪物——随便什么非人之物。它,或说她,不断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尖笑声,一声未平一声又起,层层堆叠,流转,回荡。这团云雾十分诡谲,上面不断从不同的地方浮现出人脸来,时而隐匿。从远处看,像无数个眼睛一眨一眨的。

    有时,那些脸会从黑云间飘出来,拖曳出纤长的雾丝,仿佛女人的长发。那些脸的眼睛都是空洞,张嘴笑的时候,云里透出暗绿的光会从面部的五官溢出来。

    四姨太呆呆地在正下方站着,双目无神,肢体僵硬,像个被吊起来的木偶。残断的墙壁上,能看到山海身影。施无弃踏着墙壁一跃而上,翻进了顶层,慕琬愣了一下,目测了高度,只能从门口跑上楼了。

    城主像个鹌鹑似的缩在墙角,抱着头。施无弃注意到,剩余的半截墙壁上贴满了符咒,看来他们已经有过一番对峙,只是妖怪在此刻冲破了封印。整齐的新符咒密密麻麻排列在他们面前,形成了一堵符咒构成的墙,替他们挡下狂风。符咒的墙前水无君半跪在地上,切血封喉深深地插进地板。但它或许固定不了太久,已经有裂痕出现在地面上了。

    “这是什么妖怪?怎么对付?”施无弃开门见山地问。

    “是怨鬼,厉鬼。”阴冷的空气里,山海的脸侧落下一滴汗,“厉鬼们凝聚而成的妖魔。那些笑面狼背负着的人命,都化作鬼魂跟随着他。在他毁容前,百姓们把那些人皮的面具烧成的一缕烟,便是最初的雏形。六道无常监视他的重点,其实也在那些无法转世投胎的怨气上。他在树林里杀掉最后那个女人时,这些怨灵附着于邻近的面具,被四姨太捡了回来……”

    “怎么会突然释放出来?”施无弃看过去,每张人皮都是如此阴森,“她们要陷害更多的女子吗?”

    “不。我想,男人倒是更危险。她们生前都是被男人所骗所伤。当然……这也不代表姑娘们就是安全的。现在,谁也拦不住她。”

    山海刚指了一下中央的四姨太,水无君突然将刀抽出来,被强风推回符咒的墙壁。符纸接住他,漏出一道缝隙将他放进来。他撒手是迫不得已,不然整层楼塌下来,都没好结果。

    “画皮鬼的一种。”水无君擦掉脸上被碎屑划出的血,“卯月君曾卜算过,这个方位,会有一个大妖横空出世,名鬼女千面。若任她横行,三天内便会摧毁一座城。普通的画皮鬼十分狡猾,是因为他们不得不隐藏自己。这整整一千条人命,就不需要如此迂回了。”

    “她们只想杀人,是吗?”黛鸾问。她手里攥着那把锈剑。

    “我想是的。千万要小心,这妖怪很聪明,必要时也会蛰伏起来,藏到普通人的身子里伪装起来。”

    “我觉得她现在……用不着藏。”

    四姨太还很年轻,穿得好看,打扮得也精致,看上去也是备受宠爱。她是因此受到妖怪的嫉妒吗?他们不清楚,只知道问题很棘手,而四姨太的命也不一定保得住,任凭城主怎么嚎叫也无济于事。

    “符咒将我们藏不了太久。”山海抬起的手掌与符墙平行,有些发颤了,“得想个别的办法。”

    “需要风云斩。”水无君拍下身上的灰。在略微平静的符墙后,他的语气有些不稳。

    “有用吗?”

    “试试才知道。”

    很不巧,最上层的楼梯并未开在安全的地带。慕琬上来的时候,几次都要被狂风从楼上掀下去。不断地有女人的脸扑向她,将雾云的烟丝拉得很长,对着她发出嘶哑的尖叫,或是奇怪的嬉笑。她若扎稳马步,用剑横在面前便能拦住那些鬼面,但这样就会寸步难行;若想稳稳当当地向前走,便抬不起剑。她能通过符咒的缝隙看到同伴们的身影,却无法靠近。

    “我接她过来?”施无弃问。

    “敢有男人暴露在她眼前是必死无疑。”山海皱紧眉,“你知道她已吃了多少人吗?”

    “试试。”

    施无弃刚准备穿过去,却被水无君拦下来了。他什么话也没说,突然就越过符纸的高墙,再次暴露在那无数双空洞的眼眶里。听到这声音,四姨太猛然回头,以自己那双血红的眼睛替她们注视这一切。

    几张扭曲的鬼面冲过来,途中纷纷从黛眉朱唇的美人模样化成了凶恶的厉鬼,连獠牙也从轻薄的嘴皮里吐出。水无君一抬左手,用那把业·劫一斩而过,脸皮从被斩断的切面上开始燃烧,发出高亢尖促的怪叫,逐渐音变,消失。但他知道,它们没有死,只是卷土重来罢了。距离慕琬不算太远了,她扒着断裂的墙边,一步也动不了。

    “手给我。”

    慕琬将身子放低,尽量减少风的压力,然后用一条胳膊反夹住断墙,一条腿向前,压低再压低,努力将另一条胳膊往前递。在墙外的手攥着风云斩,作为一种相对的保护。

    但还差一点。

    水无君准备再往前靠些,四姨太可不乐意了。她抬起僵硬的双手,一架沉重的实木桌子向他们打过去。两人都各自向后撤步,人没事,地板却从先前被刀切出的洞给砸穿了,看得到二层人们逃窜后的狼藉布局——但没三楼狼藉。沟不宽,但这小小的一步在此时若要迈出也无比艰难。这边的墙被彻底凿开,没有能借给他们扒住手的地方了。

    水无君忽然将剑柄递了出去。

    “抓住,快!”

    狂风里,慕琬睁大了眼睛。她分明看到水无君的手被业·劫的双刃割伤,红色的血与炙热的剑身接触,瞬间煮沸蒸发,发出滋滋的响声,还有细细的烟从他手上冒出来。但他好像一点儿也没有感觉,只是坚定地注视着她,让她去抓剑柄。慕琬完全无法想象自己如果抓住会发生什么。也许只要水无君抓得够紧,她就能被拉过去,可他的手会变成什么样?六道无常真的不会痛吗?

    “放手啊贱人,你这贱人——”

    四姨太的声音很奇怪,按照黛鸾的话说,比城主那张脸还显得尖酸刻薄。她不断冲着这边吼叫,天上乌色的云里泛出阵阵微光,那是深绿色的闪电。在那团变幻的云中,似乎凝聚着某种特殊的内核,肉眼无法观测出来。

    一道雷劈过来,水无君不得不抽回手。他的速度很快,即使雷电也追不上。可紧接着,慕琬的眼前闪过这道光后,整个视野都被照成白色。她心里一慌,知道自己暂时失明了。

    得把剑还给他。

    这是慕琬松手前最后的想法。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风云斩狠狠甩出手去。剑在空中转了一圈,水无君一把接住,与此同时,慕琬也被强风掀开。她最后抓住的是楼梯上的扶手,但很快连同那截木料被吹出楼去了。

    所有人心脏都漏了一拍,除了祈祷她身子骨硬别无她法。

    水无君剑指长空,冷光流转,一道天雷竖直而下,劈穿了那团乌云。金色与绿色的电光相互交缠,仿佛两种搏斗的力量,一个要将一个赶出去,一个要将它捏碎。更多的鬼脸涌现出来,分分合合,正下方的女人发出非人的怒喊。

    尖笑声还在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