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拐点

    “下面有请张先立张副县长讲话。”

    县政府二楼的会客厅内，山武县有史以来最大的经济座谈会拉开了帷幕，这次阵势着实不小，不仅县上一二三把手纷纷与会，各大局头头脑脑也都来了，除此外，各乡镇的乡长书记，山武的各个国营单位的一把手，以及县里有名的个体户都被邀请与会，李良在这里不算起眼，毕竟他是跟老妈一起来的。

    由于有着港商投资的光环，秦岚被奉若上宾，坐在第一排，而李良则坐在靠后的位置上，不过由于县里不少人是晓得捐建具体情况的，明白这对母子档实则是李良为主，所以他身边也聚着不少人，老相识唐显明不用说了，还有几个知名个体户，另外周永英也陪在他身边。

    周永英老周，这个当初被下到方家坝的落魄老警如今也算是翻起身来，1.28特大械斗案中，周永英得到了绵城市局的表彰，甚至省厅也给予了嘉奖，虽说他没能回到绵城，可如今也被升为山武县公安局副局长。

    台上张副县长例行公事的讲着场面话，周永英在台下则和李良低声聊着，“你最近还是抽个时间去看下王宏吧，他二审结果应该快出来了。”

    周永英提到这茬，让李良心里一叹，王宏的案子早就审完了，由于这案子是被省检察院和省厅挂牌督办的，公检法程序走的很快，李良想找门路帮王宏运作下都根本没空间，一审下来，王宏被判处极刑，该剥夺的都剥夺了，王宏不服上诉，拖到眼下六月底，二审的结果也快出来了，听周永英的口气二审结果也不会有丝毫变化，王宏的结局已经注定。

    说实话，李良不想去见王宏，倒不是怕惹一身骚，而是心理有翻不过去的坎儿，他怕见到王宏，见到这个原本应该过着平凡日子却幸福安宁的汉子，可如今因为他的关系在淘金漩涡中成了死刑犯，穿越的蝴蝶扇动翅膀，带来的并不一定是好结果，就像李良即将要摆上台面的一些想法，他不确定未来会如何，他怕见王宏后会使自己产生动摇，让自己失去了进取乃至改变未来的心念。

    “知道了，我会去的。”

    李良知道自己终归得去送王宏最后一程，周永英这个始作俑者会提这事儿，是因为他想看看李良到底是个什么人，是个无情无义的冷血动物，还是有情有义不畏闲言的真汉子，这决定了他日后对待李良的态度。而除开周永英，王泰难道没看着吗？杨兵，于海龙，乃至于建明，乔德安这些人没看着吗？

    所以李良哪怕心里再不愿意，他也得去这一趟，他得拢住手下这些来之不易的精兵悍将们的心。

    和周永英说了会儿话，唐明显又凑上来，这家伙其实之前就找过李良，他也没异想天开的要在河坝里插上一脚，而是想把手上的挖机转租给李良，可等见到李良河坝里的机械设备后这心思也歇了，眼下却是和李良谈着有关开矿山的事情。

    其实这次经济座谈会的重点就是为了迎合当下形式搞活山武县的经济，可山武县位于大山之中，交通不便，农业资源又贫瘠，有的就是山山水水，水里虽然有沙金，可政府无法定量收税，好在李良捐建开道算是让县上有了些政绩，可这也远远不够啊，县上领导最终是把主意打到了山里。

    山武的大小青山里是有矿的，而且不止一处，李良记忆中，十几年后山武县出现的唯一亿万富翁杨永年靠的就是开矿，他一共承包了大小十余处矿山，主要产出铅锌矿和锰矿，后来还引入外资，和一家ZJ的矿业公司合作，把规模扩大产能增加，成为了县上第一纳税大户，也是县上领导眼中的香饽饽。

    唐显明当然不知道山里矿藏的具体情况，可之前县上领导请来了勘探队，已经在一定范围内探明了大致的矿藏情况，这才会召开这次经济座谈会，目的就在于确定矿藏开发的形式，主要是为了确保税收问题，至于其他的一些问题自然要私下里谈。

    相比于唐明显的热切，李良却兴致缺缺，他很清楚上辈子山武县矿藏开采的过程，上辈子的亿万富翁杨永年也不是投资开采矿藏的第一波人，他最开始只是个工头，县上出资开矿的人是一茬接一茬，可这些人都低估了矿藏开采的难度，在找到矿脉之前纷纷因为投入过大资金断链的问题接连出局，杨永年由于在第一线工作，对情况很了解，等到最后矿藏开采这个大坑没人接P县上焦头烂额的时候，他东拼西凑借了十万块钱，然后又对县上提了一大堆条件，最后在信用社还贷款了三十万块钱，这才能找到矿脉一举扎下自己的亿万根基。

    李良心里估计了下，这开矿的先期投入怕是不会少于五十万，毕竟各种机械设备的租赁耗用都是开支大头，一日见不到矿脉一日就在烧钱，不过这不是李良不感兴趣的主要原因，更关键的是开矿和他即将要摆上台面的想法是相悖的。

    台下的人交头接耳中，台上的流程终于是走的七七八八，等到县长李富峰把话题扯到了矿山后，场面一下火热起来，众人开始纷纷讨论，台上的领导也开始点名一些相熟的企事业单位的一把手，以及知名个体户发表意见，这些被点到名的人对矿山的事情都很热切，纷纷表示愿意出资出人，甚至为了争夺主导权，两个国营单位的领导还互怼起来。

    可惜啊，这两人真是脑子不灵光，就眼下的形势怎么可能让国营单位来出头主导这些事情，毕竟国营单位什么样子领导不清楚吗？这几年跨杆儿（败落破产）的国营单位还少了？再说了国营单位主导的话，有些事情也不好操作啊。

    不过开矿这事对资金体量要求还是很大的，一般的个体户承受不起，就算大头也拿不出来，拿不出大头资金想主导这事也不可能，所以等一轮点名下来，还没等到张副县长让秦岚发表意见，李富峰一下把目光热切的投向李良，“这位是荣华村的李良吧？你们捐建工程搞得很不错啊，我也去看过，桥梁修的敦实，切切实实的造福了荣华的老百姓。

    而且由于工程的带动，你们荣华这两年的人均收入看样子提高了不少，家家户户都在起新房子，你这个小伙子年龄不大，但想法却很好，对于矿山的事情你有什么看法？尽管畅所欲言，想到什么说什么，如果在场有谁因为你年龄小轻视你，我这个县长可是第一个不答应哟。”

    李富峰带着几分玩笑的口吻，让现场不少人笑起来，之前略显紧张的气氛不由为之一松，在场人都把目光投向了李良，特别是那些不明就里，不知道捐建工程具体情况的人，满眼都是疑惑。

    荣华其实今年在乡里是焦点，由于李良大手笔买地，这之后又告知乡亲们，起房子在工地上拉沙石免费，最后真的是家家户户都在起房子，有些手里阔绰些的甚至起了心思想起李良二爸一样的两楼一底的水泥房子，还跑来跟李良说，李良也答应下来，吩咐于建明再组个工程队，专门负责帮乡村起房子的事情，他也不求赚钱，一方面就是想帮帮乡亲们，一方面则是为了磨炼队伍，日后为进军地产业扎下些根基，培养点人手仅此而已。

    被李富峰点名，李良真是有些意外，不过他也不能怠慢，立即站起身来，只是目光快速和谢慧英交汇了下，谢慧英依旧满脸从容之色，李良也安下心来。

    “感谢李县长给我机会讲话，我眼下其实还是个学生，虽说一年到头忙的到处跑，可有时间还是会回学校学习的，毕竟未来的社会我觉得没知识是不行的。”李良说了两句闲话算是铺垫，接下来却是话锋一转，让满堂失色，“其实在我个人看来，矿藏开发应该是有计划有节制的进行，毕竟咱们山武县一直着重于文化旅游的开发，省上也有过指导方针，希望咱们未来山武县能建设出一条风景线，可矿藏开发对生态环境破坏是很大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过于注重矿藏开发与省上的指导方针是相悖的。

    我作为山里长大的孩子，一直觉得咱们的青山绿水是老天爷赐予的最大财富，随着社会经济的开放，人民的生活水平会越来越高，旅游业未来会成为热门行业，咱们不应该为了眼前的一小撮利益去破坏了整个生态环境，在我眼里咱们的青山绿水是金山银山换不来的。”

    李良的话就像结结实实一闷棍打的在场所有人都懵掉了，特别是李富峰，他点名让李良发言是希望李良出来撑头矿山开发的事情，可李良这是明摆着的唱反调，不单反对矿山开发，还口口声声说县上政策与省上指导方针相悖，这让李富峰一阵窝火，脸色猛地沉下来，仿佛要滴水出来一般。

    李良的话从他后世的目光来说一点都没错，上辈子山武县的旅游资源之所以迟迟搞不上去，风景线建造成效不大，主要就是因为县上对山水的管控不够严格，山就是矿山，杨永年开矿成了县里唯一的亿万富翁，县里第一的纳税大H县里只能无视矿山开采对生态破坏的情况，掩耳盗铃的两头干活，成效能大吗？至于水，同样如此，在十几年后，各地方政府都开始采取公开拍卖公共河滩地的方式默许沙金开采，而山武还是按照默契原则，管控不力。加之后来殷山镇那边的清沟发现了沉积的乌木资源，外地人一窝蜂的涌来挖掘，直到国家明文规定挖掘乌木是违法行为，情况才有所好转。

    对李良来说，这九曲十八弯是他的家乡，他希望这里更加美丽富饶，而不是生态被一再破坏，老百姓的收入也迟迟上不去，在他看来，山武的乡村里需要的是密集型劳动行业，而不是矿山开采，河坝淘金挖乌木这些行业。

    只可惜眼下才九二年，提生态问题显然太早，就算旅游业也都没热起来，李良的发言显得很不合时宜，眼见李富峰的脸色沉下来，当即有人站出来阴阳怪气的道：“要说对生态环境的破坏，翻沙洗沙对河水的环境破坏更大吧，毕竟乡里不少人可是直接吃清沟里的水，被你们那些机械翻挖，什么东西都鼓捣出来，还不知道污染成什么样了。”

    面对这样的诘问，李良是有心理准备的，他猛烈回击道：“我之前说知识很重要，这话一点不假，这位还是好好回去咨询下环境专家再来说这些话，咱们翻沙洗沙只是把河里本身存在的东西挖起来过滤，难道我不挖，河里就没有那些铅，钨这些重金属？这些东西沉积在那里几百上千年的时间，早就使河水的微量金属含量超标，有了重金属污染，这是咱们清沟源头有氧化金矿造就的自然环境问题，而我们翻出来过滤一遍是减少了里面的杂质含量，是对环境有益的，而不是什么加重污染。”

    关于淘金是否会破坏环境，这一点李良打死也不会认得，他说的是很浅显的道理，河里有沙金，钨，铅等重金属存在，是自然环境造就的，这样的河水肯定偏硬的，微量金属元素超标，这也是山武乃至江阳的结石病患者远高于其他地方的原因。

    这口锅李良无论如何都不会背在身上，毕竟他淘的是沙金可不是金矿熔炼，用不到大量的硫酸水银什么的，工地上又没排放什么污水，翻沙过滤后，更是一定程度上净化了沙土，回填后的沙土都是洗滤过的，杂质被大部分排除，在他看来自然是改善了生态环境。

    李良和诘问的人争锋相对，来几个怼几个，李富峰看在眼里不由琢磨起来，在他看来这李良要么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要么就是有什么把握，想到这，他猛然警醒，将目光在张先立和谢慧英身上瞟了眼，见两人都老神在在的，他的心不住往下沉。

    只是没有最后接盅的时候，李富峰还是不肯死心，他一摆手止住了下面的争吵，看向李良问道：“既然你说矿山开采破坏生态环境，不支持矿山开采，那你觉得要搞活山武县的经济又该如何？”

    “李县长，我不是反对矿山开采，而是提倡应该有计划有节制的进行开采，至于搞活经济的方法很多，也轮不到我来说三道四，只是有一物想请李县长过目。”说着，李良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的塑料封口袋，里面装着一些黑乎乎的果实，呈长卵形，五六毫米长，上部棱角锐利，下部圆钝。

    李富峰接过这一小袋东西翻来覆去的看了看，认不出来这是什么东西，只得道：“这是...”

    “这是黑苦荞，学名叫做苦荞麦，又叫鞑靼荞麦，是一种亦食亦药的植物，虽说我们山里这边没有农民专门种植，可深山里有着许多野生的存在。

    张县长你手上拿的这种黑苦荞算是苦荞中的极品，这种植物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和保健效果，因为它本身富含了其他粮食作物中几乎没有的芦丁（VP）及硒元素（Se），同时还含有18种氨基酸、9种脂肪酸（VF）以及丰富的膳食纤维、叶绿素、粗蛋白、碳水化合物、矿物质及微量元素，含量合理，并且不含糖和胆固醇。

    这样说吧，苦荞的营养成份是远远优于大米、小麦、玉米、大豆和肉类等普通食物，而芦丁对降低血压，血脂以及血糖都有明显效果，所以这苦荞可谓纯天然的珍贵保健营养食品。”李良侃侃而谈，同时一张手，随行而来的杨兵递给他一叠文件，这是李良从香江赶回来后，从山里采到苦荞，连夜送去川大紧急检验出来的一系列结果，上面还有川大一位农学教授给出的评语。

    李富峰拿过后细细看起来，他知道手上这份报告的价值，他也大致猜到了事情的结果，可他还是满嘴苦涩的道：“李良，你的意思是？”

    李良还没接话，一旁的张先立笑呵呵的道：“李县长，就在昨天，香江岚风公司和我这边接洽，有意投资五百万港币对苦荞进行大范围开发，种植，加工等一系列事情，由于时间太紧，我这还没来得及上会报告。”

    听到这话，李富峰整个人像是失去了精气神，一下瘫在椅子上，李良看在眼中，心里只能微微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