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识魔心浮幻海 第九十九章 天上之上,天下之下
那树荫下下棋的两人,争论不休的,是当世道家诟病颇多的史前道家学说。据说这些学说,乃是玄黄天下所流行的文字出土之时,所现的史前典籍之一,其中一本《庄子》,所志典故神话,天马行空,尤为年少学子所喜,然而其中所寓道法哲理,却被当下道家批为奇谈怪论,荒诞不经。 那落子极快的童子,对此书尤其推崇,与那锦衣华服的学长,每每论及庄子,必神情肃然,斗志昂扬。显然那位学长,是持太一道教之论,对这本上古奇书不屑一顾。 那童子说至激动处,引经据典,高屋建瓴,其中草蛇灰线,伏脉千里,总等着那位锦衣学长再某一个不起眼的环节上稍有不慎,落入圈套,或者自相矛盾。可惜这位看似执绔的年轻人,同样是才思敏捷,学富五斗之辈,见招拆招之中,媚媚道来,不着丝毫痕迹,却从前到后都滴水不漏。 那锦衣年轻人道:“那本所谓的上古道家经典,神怪之谈,本来就是为了隐喻所谓的‘道法’;然而道家修真之道,有言道者,灵通之至真;法者,变化之玄微。道因法以济人,人因法以会道,则变化无穷矣。当知法本真空,性源澄湛;了一心而通万法,则万法无不具於一心;返万法而照一心,则一心无不定於万法。如是,当知道乃法之体,法乃道之用。” 锦衣年轻人似乎对那起码小了自己好几岁的童子,似乎丝毫没有轻视之心,言语中也毫无教训之意,说到妙处,便有了一股稳占上风的洋洋自得之色。“所以道法虽玄妙无穷,高深莫测,却终究离不了‘体用’二字;出世修心也好,闭关历劫也罢,入世游历以明心见性,所感所悟,所闻所见,无不合于道,囿于法。何必舍近求远,以神怪之说寓之?” 那童子应对起来,有一种与他年龄极不相符的气定神闲,“《庄子》所志的灵禽异兽,当今看来所谓神怪之物,未必就真的是神怪之物。比如那扶摇九万里的大鹏,再有那体长千里之鲲;玄黄天下之人无从见之,就权当神怪之说,本身就不妥。焉知今日亦奉之为群经之的《易经》开篇亦有言道,‘六位时成,时乘六龙以御天。乾道变化,各正性命’。此语至今并无确凿之解;世人只道时者,光阴节气之变也;龙者,境也,也就是我们所谓的空间。但此说相对于易经的字字玑珠而言,难免就落了窠臼。” 童子随手在棋盘上落下一子,老气横秋地晃了晃那颗稚气未脱的脑袋,“焉知不是天上之上,亦有天下。天下之下,仍有天上?一处天下一种时令;各处天下,各有不同物种?如此一来,六位时成……各正性命,就更解释得通了。” 童子不过是一句天马行空,常人听起来几近无赖撒泼的辩白;焉知此时距离方凉道院八百里外,一个正神情低落,默默往西而行的青衣少年,突然如闻天人谶语,喏喏喃喃,语焉不详。 任平生茫然转过头来,看着身旁与自己一道默默行走的美艳女子,问道:“你说什么?” 女子愕然,“我什么都没说啊。” …… 狗迹湖边的榆树下,那锦衣年轻人早早手捻一子,本来对棋局已有计较,正准备落子,听闻童子那几乎是强词夺理,却依然无懈可击之辩,心中有气,那颗白子,竟就这样定定地虚悬半空,再没落下。 童子嘻嘻一笑道:“算了,雷师兄,反正和你下棋,斗个三天三夜,依然是你也赢不了我,我也赢不了你。今天还是算了吧,咱们都该去收拾行李了。这一趟跟随夫子游历,横跨一个半州,没有半年几个月,估计是回不来了。” 雷师兄本名雷振羽,年方十七,在夫子方凉的学生之中,可谓是领袖群伦的人物;不但文数礼乐各科学业皆出类拔萃,而且进入道院求学之前,就已经在武道修为上崭露头角。同窗好友,只知雷师兄是天下武道殿堂铁流驿的祖师堂嫡传弟子,出身豪阔门阀;但对于其家族背景,父母名讳身份,皆一无所知。 而与雷振羽湖边对弈的童子钟礚澍,则是落马城中誉满全城的神通,自小聪颖过人,五岁时即展现出过人的数理天赋。钟礚澍虽然小着雷振羽将近四岁,却是道院中的同年学子;在班上年纪最小。 雷振羽顿时意兴索然,将手中白棋丢入棋篓,就开始和钟礚澍收拾起棋盘来。雷振羽在同年学子之中,一向眼高于顶,唯独对眼前这位小师弟,历来青眼有加,比较能玩到一块。 钟礚澍见师兄没说话,开始碎碎念起来,“雷师兄,夫子说这次游学过后,会选出几名学生,除了读书治学之外,还可以跟夫子修行大道。你说说,夫子的道行,到底有多高啊?也没见过他老人家跟山上仙家一样,飞来飞去的啊。” 雷振羽瞥了这个辩起“道法”来夸夸其谈,对真正的修道却是一窍不通的师弟一眼,“夫子的道行有多高,我可不知道;再说了,夫子常说大道千万条,都能殊途同归;所以他老人家修的是不是山上仙家一样的大道,都难说。再说了,你几时见过山上的修道之人,都是飞来飞去的?真正能做到御风远游的,都是整片天下都属凤毛麟角的长生境巅峰修士。” 钟礚澍瞪大眼睛,满怀憧憬,“雷师兄,万一你被夫子选中了,能修到长生境不?” 雷振羽已经收完棋盘上的白子,双手架在腿上,没好气道,“你到底是想问师兄能否修到呢,还是你自己?” 钟礚澍挠了挠头,有点尴尬,“雷师兄,我就是想着,咱们下棋辩难,都半斤八两嘛。” 雷振羽仰望那亭亭如盖的树冠,故作沉吟一翻,才一本正经道:“你要修到长生境呢,道路也不是没有;几个月前,我也曾跟随家中长辈,有幸去了趟鸿蒙山太虚神殿,见过了据说早已突破长生境的天师本人。贺兰天师,那才真的是地上神仙,他若是要飞升,也不过是自己一念之间的事。” 钟礚澍满脸艳羡之色,“那老天师,有没有对师兄面授些机宜?” 雷振羽双手扶膝,变成正襟危坐,正色道:“有是有,只不过,天机不可泄露。回头我找个机会先焚香祭祀,祷告上天。若是天帝准许了,其中窍门,告诉你也不妨。” 钟礚澍急不可耐,“雷师兄,那太一天帝,如何才会准许?要不你趁着今天还有些时间,赶紧祷告一个看看。” 雷振羽恼怒道:“祭天祷告,岂同儿戏;先得择一能上达天听的黄道吉日,其他诸如焚香沐浴更衣,诚心持礼,都不可马虎了事。” “雷师兄,那我需要做些什么?” “你嘛,关键还是要诚心诚意。” “雷师兄,怎样才算诚心诚意呢?” 钟礚澍这位天才学子,对诸家学问,一点即透,还能举一反三;只是别说这种对付天帝之道,就连应对生人,都容易面红耳赤,不知所措,又哪里懂得怎样才算诚心诚意? 雷振羽微笑不语,只不过心中,已经开始盘算,明天一早就要随夫子出门游历;这茫茫数千里的路程,得有多少诸如洗衣做饭之类自己并不擅长,小师弟却是一把好手的琐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