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四零 福临
张存仁很清楚这段时日江南看似安宁平静,实则暗潮汹涌,盖因为平西王吴三桂掳得朱明天子而不送达北京,给了江南那些士绅不少幻想。77dus 这些江南士绅,北面有重臣朝中为官,南有同族东番来往,消息最是灵通不过,这些年,大清对合众国是胜少败多,虽说这两年在东南压制住了东番,但是明眼人都是知道,这是做不得数的,而为了供给江南的岳乐、湖广的洪承畴和西南的吴三桂,大清在全国范围内横征暴敛,已经到了对百姓小民敲骨吸髓的地步,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满足南方战场数十万大军所需的资源。 为了筹措资源,朝廷已经把目标锁定了士绅阶层,光是以通海、联明的罪名就是狠狠抄了一批士绅,为了给这些有钱的主儿罗织罪名,文字狱也是提早登场,逼着掌握大清人力与土地资源的士绅阶层拿出真金白银来表达对满洲主子的忠心,在满清已经无法为这些士绅提供他们想要的政治利益和经济特权的情况下,满清统治者与士绅阶层终于找到了契合点,那就是授权地方士绅组织团练。 这样,士绅出钱出人组织军事力量维护满清的统治,而满清让士绅得以合法的掌握军队,继续把持和剥削地方,这就是两大特权阶层的平衡点。 有钱有人又有了军队的士绅早已不似满清刚入关的时候那般单纯,随着合众国的军事胜利和西南的对峙态势出现,以及满清八旗的军事力量的腐化堕落,士绅们有了更为独立和多变的政治追求,特别是吴三桂掌握朱明正统天子,又与江南士绅有所勾连之后,朱明已经成为了士绅阶层不公开的备胎。 张存仁很清楚这一点,满清高层也清楚,但是在与合众国全面战争的情况下,不可能血腥镇压让后方不稳,满清选择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张存仁不得不为自己多考虑一条后路。 张存仁很清楚自己的价值,自己名义上是三省总督,但对直隶的掌握并不大,即便是掌握山东和河南,也已经是不可忽视的力量了,除了把自己认定为汉奸,断了念想的合众国,天下但凡有变,无论京城还是江南都得拉拢自己,而提升自己价值的的最有效手段就是掌握一支能打的军队了。 “东翁,登莱之事,对朝廷该如何答复呢?”幕僚问道。 张存仁微微一笑:“自然是该怎么答复就怎么答复,等等……这些如果要操作一下,对我有利的话……这样吧,你派遣人去胶州一带调查,把从胶州和登州退下来的人好好询问一遍,上奏朝廷,便说此次东番来袭,至少十五万强军,让朝廷速派遣援军,请宗室领兵,方可抵挡。” 幕僚听了这话,吓的差点扔掉手里的笔,他说到:“东翁,这般说是不是太过了,这是逼着朝廷全面动员呀。” 张存仁道:“此次登莱变乱,实在诡异,老夫也是不知东番意欲何为,有备而无患嘛。” 嘴上这么说,张存仁心里却想的是自己的打算,山东获得的资源越多,自己能分润的也就越多,反正无论谁来领兵,都少不得自己这个三省总督,这次再战山东,无论输赢都得把自己手里的筹码翻一番。 张存仁却是不知道,他误打误撞真的就把北洋战区的实力猜测了个大概,虽说这客观上让满清有了更充实的准备,但却也最终葬送了这个肮脏愚昧的帝国。 紫禁城,养心殿。 满清皇帝福临此刻独坐在踏上,双眼无神,没有焦点的看些窗外铅灰色的天空,云层缓慢而坚定的从南面滚滚而来,神秘的上苍此刻表现的变化无常,八月的天,吹进来的风却让福临感觉到冷。 是天寒了吗?福临心中问自己,但是脑海里闪过一个女人的脸,他知道,天未寒,他的冷是无人再似她那般温暖自己的心。 福临起身欲关上窗户,老太监走来,给他披上了一件新做的袍子,福临摸着陌生的袍子,问道:“原先那件呢?” 老太监说到:“主子万岁爷,皇太后怕您睹物思人,再度伤怀,让奴才把贵妃娘娘有关的东西都收了……。” 老太监以为皇帝会暴怒,自己老命不保了,却不曾想,福临脸上一如以往悲伤神色,窗外已经开始下雨,冷雨阵阵,福临只是喃喃说到:“皇额娘收的起她的东西,能把她从朕心里收走吗?皇额娘不让朕哭,却能管得住老天哭吗?” 老太监不敢搭话,只是静静呆着,他知道,眼前的这位主子已经心伤透了。 福临幼年丧父,年幼登基,靠着多尔衮意外死了,才得以亲政,原本年轻的他意气风发,要效仿其祖其父,干出一片事业来,然而,重担在肩的他感觉到的是绝望,全国支持的岳乐在东南打不开局面,西南已经军阀化,无论是北方张存仁还是湖广洪承畴都开始阳奉阴违,士绅们又开始要权,满洲贵族贪婪无度,外有强敌,内部不稳,让福临一度失去信心,是董鄂氏在重压下给了他安慰和温柔,他也彻底迷恋上了这个比他大五岁的女人。 然而,这个夏季未过去,董鄂妃死了,成为了他心中化不开的苦痛,想起了那个女人,福临叹息一声,走出了房门,对案子上堆积如山的牒报和奏章看也不看,去了他和她曾经的温柔乡西暖阁。 乾清宫东侧的朝房里,当朝大臣索尼、鳌拜等愁对灯火,相视无言,不多时一个小太监跑来,说到:“几位大人,皇上方才去了西暖阁,怕是一时半会出不来了。” 小太监说完就走了,众人皆是叹息,他们知道福临伤情,却不曾想到这不理朝政的地步,这段时间什么人也不见,什么事也不理会。 “听说……皇上有出家的念头……”苏克沙哈压低了声音。 “可别胡说,咱们大清皇帝哪个不是英雄豪杰,怎么可能……。”鳌拜怒到,但是见索尼也是愁眉紧锁,才知道这不是空穴来风。 “我听康亲王说,皇太后都给皇上跪下了……。”苏克沙哈又道。 索尼敲了敲桌子,说到:“安静吧,先处理朝廷的事儿,皇上不理朝政,咱们再倦怠了,大清怎么办!鳌公,你先说说海外的事儿吧。” 鳌拜说到:“已经调查清楚了,舟山郑氏送来的消息是真的,红毛夷确实兵败海外,是指望不上了,而倭国那边,幕府也已经求和了,东番再无其他牵制,联洋抗华的策略已然败了。” 遏必隆说到:“那这么说,接下来就不止在东南打了,怕是其他战场也要开打,岛夷长于舟楫,怕是沿海都要戒备。” 索尼道:“登莱送来的消息,东番渡海而来,生衅胶州了,张存仁说,岛夷已经有五万登陆,后续还有十万兵。” “这个奴才,就爱危言耸听。”苏克沙哈骂道。 “危言耸听也罢,实话实说也罢,总归咱们几个要拿出一个章程来,也好让皇上做主,来,议一议吧,鳌公,先说说八旗和外藩蒙古能调遣多少兵?” 鳌拜一愣:“索大人,这……皇上主子这般样子,如何还能做主呢?” 索尼道:“皇上不做主还有太后,难道要在这个时候都撒手不管吗?” 见众人低头,索尼道:“诸位同仁也不要担心,太后已经和汤若望找到法子了,成不成说不上,但总会能让我们今天在皇上面前可以说上话!” “那就好,能见一面皇上,我也就安心了,来吧,议事吧?”鳌拜说到,小心藏起了对索尼的不满,同位议政大臣,为什么皇太后会告诉索尼,而把自己蒙在鼓里呢,凭什么! 西暖阁里已经物是人非,曾经的福临与董鄂氏生活用的器皿家具一概没有了,但是福临仍然要呆在这里,似乎只有在这里还有她残留的一丝气息。 不知道坐了多久,老太监走了进来,低声说到:“主子万岁爷,方才皇太后下了懿旨,追封贵妃娘娘为皇后。” 福临低着头,摆摆手,根本不在乎,人死了,追封有什么用呢?他唯一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今日追封?当初他求了皇太后好些日子,都不允的。 “主子,皇太后那边的人说,一会太后要过来……。”老太监又说。 福临摇头,无力说到:“不用了,不用了,如果皇额娘有恩典,想要开怀朕,还不如让诸位大师来。” 老太监不敢回话了,他走了出去,许久后又进来:“主子万岁爷,皇太后来了,还带了索尼、鳌拜等诸位大臣,索尼大人说,有要紧……。” 不等老太监说完,福临坚定的说到:“不见,不见,谁也不见,谁也不能进来……。”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个声音:“你谁也不见,她,你见不见呢?” 老太监退到一旁,福临抬起头,灯火闪烁间看到门口有一个人影,似在随风飘荡,仔细一看,那明眸皓齿,纯情自然,便是董鄂氏,福临一跃而起,连鞋子都不穿,哭喊道:“卿卿,朕以为你去了,却不知还在呢……。” 跑到门边,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和人一般大小的画,福临知道那是西洋画,虽无东方丹青的意境,但是画人却是分外传神,福临想董鄂氏想的厉害,一时竟然看差了。 即便只是一张画,福临也是爱不释手,抱着画,坐到了床头,索尼在皇太后布木布泰身后看着,见皇帝虽然还是伤怀,但已然有了精气神,他上前一步,想要说话,却被布木布泰拦住:“给他点时间吧。” 众人在外等着,天约么快亮了,老太监对福临说到:“这写真小像是皇太后召集全国丹青高手和西洋画师,连续画了半个月才得到的,索尼大人更是为此殚精竭虑,就是希望主子能振作起来……。” 福临听着,忽然喊:“赏!重赏索尼!” 索尼从门外跑来,跪在地上,哭着说到:“主子,奴才不要赏,就是希望主子能振作一些,继续乾纲独断啊……,奴才求主子了……。” “索尼,你何必如此,不如当朕死了吧,朕的爱妃没了,皇额娘不许朕出家,朕……。”福临也是哭了。 布木布泰缓步而入,脸色如常,就是福临刚才的话也没让她动容,布木布泰坐在椅子上,问道:“你就那么不愿意呆在这个世上了?” 福临:“儿子是生不如死啊!” 布木布泰点点头:“也罢,也罢!你是我的儿子,我不反对了,但是你是大清的皇帝,总得给大清一个交代吧,你且听索尼讲完当今局势,我……我给你一个解脱……给你……。” 福临跪在地上,问:“额娘,儿子对不住您啊。” 福临在董鄂氏死后就有殉情的念头,他想让皇太后选择一个人做太子,传位出去,但是却被布木布泰看穿了,布木布泰当时就给福临跪下了,但却是救不回这颗死了心,如今布木布泰一切都准备好了,只需要福临配合了。 布木布泰摇摇头:“你……我苦命的儿子,你不该生在这帝王家啊……。” 母子二人抱在一起痛哭,许久之后,福临扶着布木布泰坐下,对索尼说到:“索尼,你说吧,南面怎么样了,又需要朕做什么。” 索尼一五一十的把各处战场和海外盟友的消息告知了福临,还把现在满清的兵力与财政情况和盘托出,福临听了这危险的局势,万分震惊,眼泪再次涌出:“朕躬德薄,差点葬送了我爱新觉罗家几代家业啊……。” 索尼听出他有悔恨之意,当即劝说到:“皇上如今回头不晚,只要皇上振作起来,我大清……。” “索尼,不用再劝了,没用的。”布木布泰拦住了索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