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雪山(5)
当年。 陈清禾和晏飞这对冤家狭路相逢时,干了一架狠的。晏飞这人坏水多,先把声势闹大,等围观的人一聚起来,他就装弱势,故意送上去让陈清禾打。 霍歆父母对陈清禾的印象本就岌岌可危,这一下,是直接判了死刑。 没戏了。 陈清禾是个烈性子,他可以为霍歆受委屈,但这份儿委屈也只能是霍歆给的。 别的人,想都别想。 陈清禾血气方刚,是个有脾气的爷们儿,躁劲儿上头,那也是需要冷静降温的人。 他回了建民旅馆,退了房,到隔壁街上重新开了一间,然后闷头睡大觉。 睡不着,可烦。 闭上眼,一会是小蔷薇的脸,一会又是晏飞嚣张的模样。 睁开眼,又都成了一片茫然。 陈清禾想到没多久前,何正那小战士跟自己闲聊。 在队里,他俩关系最好,何正来自远地方,家里穷,一亩三分地留给子子孙孙,他算是走出来的,虽然到的这地儿也不比家里好。 陈清禾拿他当弟弟,没什么太多隐瞒,何正知道他和霍歆的事。 “哥,你喜欢霍歆姐什么?” “真。” “那她喜欢你啥?” “爷们儿。” “哈哈。”何正可乐了,“霍歆姐是沈阳人,离你那远吗?” “南边北边,当然远。” 何正一听,瞪大眼,“哥,你要当上门女婿了啊!” “去你的。”陈清禾笑着说:“我娶得起她。” “霍歆姐真好。”何正挠挠头,指头上都是冻出来的冻疮。他说:“我们在这里不知道要待多久,她还愿意等你,挺好的。” 野战队不比一般,临时受命那是经常的事,指不定哪天就差遣去荒无人烟的大森林里搞野外生存。少则十天半月不见人,多则两个月没通信。 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何正憧憬了一下,“以后我也要找个霍歆姐这样的老婆。” 陈清禾踹了他一脚,“行啊,改天我问问她,看家里还有没有堂妹表妹。” 何正淳朴,陈清禾语气稍一正经,他就紧张地退缩了。 “哥,你闹我呢!” 陈清禾敞怀大笑,伸手就是一招擒拿,“你小子,还脸红了。” 虽然是番闲谈,但何正有些意思还是在理。 一个沈阳,一个上海,远着呢。 一个随时待命出生入死,一个活在多姿多彩的世界里。未知多着呢。 现在又出现霍歆她哥哥这档子事,所有过往的担忧和障碍,悉数冒了出来,跟荆棘刺似的,扎得人浑身疼。 而手机里,霍歆这姑娘,给他打电话发短信,陈清禾接了一个,通后,谁都没说话,最后是霍歆小声的啜泣,问他:“你干嘛打我哥啊?” 说真的,这话也是无意识、不知情下,条件反射一样的反应。 但在陈清禾听来,就觉得霍歆是站在她哥那一边的。 可不是么,亲兄妹,他算个老几啊。 于是,好不容易缓和点儿的心,又一下子燥起来了。 后面的交谈不太愉快,霍歆说到底也是娇生惯养长大的,也凶了陈清禾几句狠话。 不欢而散。 到了晚上十一点,陈清禾收到一条霍歆“主动”求和的短信。 短信内容也确实让人无法不原谅。 [陈清禾你个混蛋,你是不是相当不负责任的男人?] 这句倒是很霍歆。 情侣间哪有不吵架的,这事儿确实突然,陈清禾也没法一时接受。 他刚准备回复。 霍歆的短信又来了。 [大的你不要,小的你也不要了吗?] 陈清禾当场头皮一炸。 把这条信息来回看了五六遍。 小的? 是他想的那个小的吗? 像是踩准了他的心理节奏,手机一震。 [你出来好不好嘛,我已经跟我爸妈坦白了,你来跟我一起面对呀。] 陈清禾就觉得,不能让小蔷薇受这份委屈,于是披上衣服,跑了出去。 沈阳冰冷的夜啊,他拔足狂奔,拦了辆出租车。 “去细河八北街!” 那头刚发完短信的手机微烫。 晏飞将信息全部删除,悄无声息地放回了桌上继续充电。 然后走出霍歆的房间,打了个电话。 “人都到齐了吗?” 陈清禾赶过去,迎接他的是一顿棍棒。 这可是晏飞的地盘儿,真正的仗势欺人。数年前军校的一幕仿佛重新演绎,只不过这一次,陈清禾没那么容易好过了。 “我让你丫狂!在学校不是很威风吗?啊?” “当了几年兵还是个破班长,丢不丢人啊你!” “就你,喜欢我妹?想得美!你爷爷是司令员怎么了?我就不告诉我爸妈!” 陈清禾抱头,忍着如雨下的拳打脚踢,鼻腔里有了血腥味。 他一双眼睛,狠狠瞪着晏飞,说了两个字,“垃圾。” “草!”晏飞抓着他的衣领往墙上推,呵声笑道,“你还挺好上钩儿啊!” 陈清禾冷了眼,“你什么意思?” “我妹勾勾手,你就乖乖来了,怎么?你是狗吗?” 晏飞欣赏着陈清禾的表情,更来劲了,“不信?我让你丫心服口服!” 他一抬下巴,边上的人就过来按住陈清禾。 晏飞退了两步,摸出手机,慢条斯理地拨号码。 长嘟音,每一声都像是凌迟。 “喂?”那头接了。小蔷薇。 “歆儿,谢了啊。” “没事。哥,人到了吗?” “到了,好着呢。” “嗯,那就好。” 霍歆声音听起来懒散无力,在陈清禾听来,就是一早就知晓的淡定和无所谓。 不用长篇大论,几个字的对话,就能揣摩出前因后果了。 陈清禾闭上了眼睛,后来挨打的时候,连手都懒得还。 凌晨两点,他佝着背,一身伤地游荡回了旅馆。 再后来,他和霍歆分手。 而在霍歆看来,陈清禾是莫名其妙单方面分的手。 两个人都恨着对方呢,这么多年了,一想起,就是一条跨不够的鸿沟。 一支烟燃尽。 陈清禾捻熄烟头,关上车窗,回过头。“我说完了。” 霍歆懵着的神情,半天儿都没缓过来。 陈清禾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心底也焦躁着,不知如何是好。 他刚准备再抽一根烟。 后座的霍歆,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陈清禾摸烟的动作停顿,“霍歆?” “那些信息不是我发的。我哥让我帮他去接两个同学,他说他在加班开会走不开。我想着没多远,就开车去了,从我们家附近送回学校,来回也就二十分钟。” 陈清禾脑子白了片刻,耳朵里都是嗡嗡的声音。 而后座的霍歆,哭声渐小,扒着椅背,踩着垫子,竟直接跨到了他身上。 她两条腿张开,t恤往上堆起,雪白的大腿上还有刚才欢爱留下的痕印。 霍歆搂住陈清禾的脖颈,和他脑门抵脑门。 一颗余泪顺着眼角往下,凝在了鼻尖上。一抖,泪落,在陈清禾的嘴唇上晕开。 陈清禾下意识地抿了抿。 是苦的。 霍歆神色哀戚地望着他,嘴一瘪,又哭了出来。 呜咽断续,一时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 陈清禾环着她的腰,手心一下一下安抚她,低喃,“乖啊,小蔷薇。” “我们不该是这样的。”霍歆抱紧了他,“陈清禾,我们不该是这样的。” 陈清禾没说话,但那掌心像是要烧出火来。 霍歆是个性格直爽的女人,从她对陈清禾的一命之恩念念不忘起,这一切就像是注定一般。 眼眶的泪水沸腾,霍歆小声问:“你还要我吗?” 陈清禾薄唇紧抿。 “你还要我吗?”她的勇气永远这么明艳,第一遍要不到结果,那就第二遍,第三遍,千千万万遍。 这一次的等待没有太久。 陈清禾把她一推,狂风暴雨一般,掠夺着她的吻。 那股劲儿,是憋了太久的,终得以释放的。 这在酒店门口,来往人多,霍歆到底羞涩了,舌头被他卷着,含糊地抗议,“停下来啊,好多人会看的。” 陈清禾威胁她,“不亲?不亲我就不要你了。” 霍歆一听,麻溜地把舌头主动伸进他嘴里。 “唔……” ——— 那年分手后,霍歆在电视台工作了两年,姑娘大了,家里就开始为姻缘操心了。 父母职位显眼,家庭条件摆在那儿,介绍的对象也都是百里挑一的男士。 霍歆这人教养好,明艳艳跟朵花儿似的,别人说话,她礼貌地听,那认真劲,看着就像个小太阳,招人喜爱。 有很多男士对她表示过好感,开着超跑满沈阳城的追她,父母也开始明着催促。但霍歆,就是不为所动。 相亲,行,去。 结果,没有。 霍母拿她没了辙,“歆歆,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爸妈照着找,成么?” 霍歆窝在沙发上,盘腿磕着瓜子,笑嘻嘻地指着电视,“就他那样的!” 电视里正在放一部港片电影,男主正是吴彦祖呢。 霍母哭笑不得,数落她几句,都给她的笑脸给推了回来。 再后来,她回到自己卧室,门一关,人就颓了。 霍歆拉开抽屉,拿出最底层的一本中号相册,打开,一页页,贴的全是那年在哈尔滨的军旅照片。 陈清禾光着膀子在冰河里冬泳。 陈清禾浑身滚着光,在雪地里做引体向上。 陈清禾在门口执勤站岗,背脊挺直的模样。 最后一张,是夜色里的延绵雪山,天上的月亮和它作着伴。 …… …… 花了十来分钟,霍歆把她这几年的生活交待完毕。 她躺在陈清禾怀里,指尖玩着他的胸口肉。 “我说完了,该你了。” 陈清禾嗯了声,“我?” “有没有交往女孩子?有没有和女人睡觉?有没有……” “没有。”陈清禾直接打断她,撂话,“单着呢。” “我不信。”霍歆佯装生气,但眉眼的颜色,是活泼欣喜的。 “呵呵。”陈清禾摸了摸她的脸,“为什么不信?我要真有人,刚才的第二炮还能打得那么猛?” 他的手不老实地往下滑,掐着某个点轻轻一掐,霍歆就化成了一滩水,赖在他怀里,老实了。 陈清禾问:“怎么会来上海?” “我从台里辞职了,全国旅游到处散心呢。”霍歆欲盖弥彰地补一句,“别多想啊,我可不是为你特意来的。” 陈清禾胸腔微震,笑的。 “你笑什么啊!”霍歆撑起身子,不满意地说,“陈清禾,你就是一痞子。” “这就痞了?”陈清禾挑眉,“我飞扬跋扈的时候,你还没见识过呢。” 两人在极短的时间里,重温旧梦了两回。 回回醉生梦死,不舍抽身。 拉开酒店窗帘,城市已经夜幕降临。 陈清禾带着霍歆到了地方后,他那帮哥们儿早就来齐了。 包厢里热闹,酒瓶杯子全都满上,歌也点了一长溜,气氛燥得不行。 陈清禾揽着霍歆,大方介绍,“霍歆,我媳妇儿!” “我去,清禾,你什么时候有的媳妇啊?” “就刚刚,大门口捡的。”陈清禾笑道,把霍歆往自己怀里搂得更紧。 一片嘘声,“切!” 还有人说:“我走了,现在就去大门口,也捡一个试试。” 众人哄笑,又怂恿,“清禾,喝酒!今儿你别想竖着回去!” “成啊,反正我有媳妇儿开车。”陈清禾从不废话磨叽,高兴全都写在脸上,撸起衣袖,端起啤酒,仰头一口干完。 连着喝了三杯,陈清禾大气不喘地把空杯晃了晃,“各位兄弟,以后我姑娘在街上横冲直撞,还望大伙儿多照顾。” 都是爽快人,接二连三,“放心吧!必须的!” 一边化身小白兔的霍歆,拉了拉陈清禾的胳膊,嗔怪道,“你才横冲直撞呢,我又不是螃蟹。” “啊,对,说错了,你不是螃蟹。”陈清禾低头,气息混着酒气,扑进她耳朵,“你是母老虎,张牙舞爪,刚刚还把我背上挠的都是印儿呢。” 霍歆脸红,这也幸亏是闹腾的ktv,真是不害臊。 陈清禾这二话不说,直接带人见兄弟的举动,是打心眼地认定霍歆了。 两人之间误会了这么多年,浪费了这么多心意。 他不想再拖欠,也不想再错过。 第二天,陈清禾就带着霍歆回了大院。 起先他还瞒着,但当霍歆看到那熟悉的岗哨亭时,心里便已明白了九分。 都是混过大院的孩子王,这点架势,心知肚明。 陈清禾开着他的g500,畅通无阻,特淡定地说:“我爸在东边当书记,我妈是军校教书的,他俩可以忽略不计,都赶不上我爷爷。” 霍歆眼珠子直转悠,审视着他的侧脸,然后狠狠往他右边胳膊臂上一拧。 “哎呦我疼!好好好,我说。”陈清禾拧着眉头,告诉她,“九月份的阅兵看了没?” 霍歆僵硬地点了下头。 “回去自个儿翻视频,门楼上,从中间往右数第四个。”陈清禾还吹了声口哨,“老帅的那个就是了。” 霍歆沉默地消化了这个信息,然后不解气地又往他胳膊上一拧—— “陈清禾!” “在呢!媳妇儿!” “……” 陈清禾把霍歆带回家,也算是见家长了。 陈自俨难得的,对孙子的做法表示赞同了一回。 霍歆乖巧,在长辈面前不卑不亢,嘴儿又甜,还不乱打听,老人眼睛尖,看得出,这是个苗子正的好丫头。 陈清禾能被这样一个姑娘收留,也算是他积德了。 吃完晚饭,又陪陈母聊了会天,到了八点,陈清禾送她回去。 而屋里,几个长辈闲坐沙发,陈自俨突然说了句: “这丫头,是霍奇那小子家的姑娘。” 陈母回忆了一番,隐约记得有这么个名字,“爸,这是不是您以前的部下?” 陈自俨哼了声,“也是个石头,又臭又顽固。” 陈母大概知道父亲的意思,她试探地问:“就算在意家庭条件,也无可厚非。但我们家清禾,配他们家也是绰绰有余的啊。” 陈自俨哼了一声,“霍奇知道个屁!” 陈清禾在哈尔滨当兵的那几年,可是被上头招呼过的,隐瞒了一切家庭出身,那地方寒苦,到底是基层,没太多机会接触到上面。 陈自俨有意磨练他,压着一切机会,往死里整。 陈清禾这小班长当得还有滋有味,但霍家可不了解真相,加上晏飞在里头搅局,对素未谋面的陈清禾印象不佳,也是理所当然了。 陈母慈眉浅皱,很担心。 刚才晚饭时,陈清禾说了,三天后,去沈阳拜访霍歆的父母。 陈自俨手一挥,起身去书房,边走边说:“甭操心了,电话我来打。” ——— 路上。 陈清禾送霍歆回他单位分配的公寓。 电台悠悠放着萨克斯纯音乐,霍歆看了他好几眼,始终不敢确认,问:“你真的要去见我爸妈啊?” 陈清禾嗯了一声,专心开车。 “你。”霍歆小心翼翼地瞄了瞄他的脸,“不怕吗?” 陈清禾嗤笑出了声儿,红灯前把车停稳,回头看着她,“怕啥?怕你父母把我撵出来?还是怕你那混账哥哥再把我揍一顿?” 霍歆低着头,小声,“揍不到了,他外派出国了,至少三年不会回来呢。” 陈清禾轻狂扬眉,“那更好,教我儿子学武术,那混账回来,就不劳我亲自动手,让我儿子出手。” 霍歆知道他受的委屈,静静地听着,也不反驳。 陈清禾睨了她一眼,啧了一声,“这么乖,还真不太习惯了。” 霍歆没忍住,笑了,嘴角弯着。 陈清禾手伸过来,将她握住。 “小蔷薇。” “嗯?”霍歆侧过头,和他对视。 陈清禾的眼睛在明暗交替的车里,显得尤为清亮。 他说:“我已经不是六年前的那个陈清禾了。我成熟了,懂事儿了,知道轻重了。” 霍歆痴痴问:“什么轻重啊?” 陈清禾默了两秒,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以后不管遇到多大的事,我都万事以你为重。” 霍歆鼻子一酸,“陈清禾你讨厌,非把人惹哭才开心是吧?” 陈清禾看着她,“你会去面对你的父母,会用行动去感化,我会多一点耐心,少一点脾气,我知道的,娶老婆很不容易的——小蔷薇,我会对你好的。” 这回,霍歆的眼泪是真真正正地流下来了。 陈清禾咽了咽喉咙,隔着座位中间,伸手抱住了她。 “你是小狐狸精,第一次见面就勾引了我。” “哪有啊。”霍歆哽着声音,郁闷地抬起头,“第一次是在车里,我什么都没做啊。” “你给我看了你的屁股,又圆又翘,白的跟雪似的。”陈清禾带她一块回忆,喃喃道:“我不骗你啊,我当时……就起反应了。” 霍歆捶他,“你变态啊。” 陈清禾捉着她的拳头,放嘴边轻轻地亲,“当时就想,把你压在草垛里,这样舔你的水蜜桃。” “不许说了!” “怎么不让说啊,你老公的心路历程,你得多听听。” “我不听,不好听,你声音巨难听。” “胡说,我这就叫给你听。啊,嗯,嗯~~” “陈清禾!” “叫老公干嘛?” “你混蛋。” “那你就是混蛋的老婆。” “今晚你别想要了。” “没事儿,我不要,但我能让你求着我要。” “打死你。” “哎哎哎,别动,我开着车呢。哎?媳妇儿,不说话了?生气了?” “哼。” “霍美人儿。” “哼。” “小狐狸。” “哼。” “小蔷薇。” “……干嘛?” “我爱你。特别爱你。” “唔……” ———月光雪山.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