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零八节黄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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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城最近非常安静,经过了宫本失踪一事,似乎所有人都无比享受这种宁静,连黑皮们都偶尔露出些笑容,不再那么面目可憎。 心情好,消费欲望就高,百姓们难得扶老携幼,敞开了荷包,街面上卖小吃的,卖手工制品的,卖洋布的等等恨不得每天都如此。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比如西南战事依然处于焦灼中,可百姓不在乎红脑壳的事,他们需要的是发泄,发泄被舰炮顶在脑门的愤怒。 因此,各种事关民生和新闻和趣闻,便是金陵新闻界最近的业务热点,讨论法兰西最新时装,美利坚全新汽车,才是最时髦的事。 不过某天早晨,拿起油墨未干报纸的一些读者们,发现报纸上说起了天贶节的由来和小故事,并征集各地在六月初六这天的习俗。 很多聪明人立马意识到这是报纸在拍某人马屁,毕竟天贶节打扫、晾晒的规矩跟新生活运动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完全一致。 说句实话,除了被坑了钱的商家,大部分接受过教育的精英是赞成新生活的,至少他们不会走在小巷子里时,突然踩到某些物体。 而随着六月初六越来越近,金陵各家报纸开始变着花样的讲述天贶节的新闻,其中有几家报纸则另辟蹊径,说起了旗民的虫王节。 但遗憾的是,即使有五族共和的名头,这些新闻依然没引起太多人的注意,只是在金陵的旗民中流传,并掀起了一阵虫王节热潮。 特别是一个匿名的大善人出钱修缮了城外的虫王庙时,这股热潮达到了顶点,前朝灭亡后低调的旗民们,也开始发泄心中的苦闷。 菠菜叶,买。 椴树叶,买。 黄米面,买。 贫困的尚书里也不例外,百姓们拿着积攒的大洋买了个痛快。 其中德发米粮店的生意最好,从北方进来的黄米面卖得最好。 掌柜的打着算盘,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他知道这种日子十年难得遇到一回,可经不住生意太好了,这一天赶得上往常半个月的收入。 只要再卖上那么十天,不,五天,他便能将旁边店铺盘下了,掌柜想到这精神一振,抬头对着前两天刚招进来的小伙计喊了一声。 “铜锁,有空把米面筛一筛,别混进了石子虫子,咱们德发米店开了十几年,从来不做黑心生意,等会去后面再拿一袋黄米面过来。” “好嘞,掌柜的。” 铜锁说话间将一个顾客的布袋装满,殷勤道:“付钱您去柜台就行了,今日店里忙的厉害,让您久等了。” 说完他把米袋递了过去,并在不经意间扫视了对方几眼,当看到对方陈旧的布鞋和粗糙的手掌,他转身向着店后的仓库跑了过去。 掌柜偷偷观察着这一切,见到铜锁的动作后满意点头,是个干活的人,原本是看警署的面子收下这个小乞丐,现在看来是他赚了。 这种不偷懒,机灵的伙计太难找了,现在的少年人吃不得苦,一个月休息一天怎么了,薪水低怎么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嘛。 只是他不知道,某个精明能干的小伙计正靠在里屋的墙上打着哈欠,眼睛不停看着周围动静,耳朵认真听着他跟顾客之间的对话。 “掌柜的,多少钱。” “我来算算,这么多够不够,你家里可有两小子。” “够了够了,再不够啊我这当爹的就出门劫道了。” “哈哈,不至于。” 听完,铜锁从墙边离开,这是附近的老客人,还有孩子,不会是伪满来的特务,不知道自己要伪装道什么时候,他暗自叹了口气。 走到一袋黄米面旁,铜锁低喝一声把面袋抗到肩上,他在特训班待了几个月,特务技能学的稀松平常,一把子力气倒是练出来了。 不过等到了门口,他稍稍弯了弯腰,喘着粗气,装作费力的模样走进了店铺大堂,艰难的把面袋摔进了米斗里,扬起了一片面灰。 败家子! 这把掌柜心疼的要死,这一摔至少少了一两面,当即决定找个机会扣这小子几毛薪水,这么浪费下去,他的德发迟早要关门大吉。 背不动就不能将面袋打开,一瓢一瓢的移过去么,不就是腰累点吗,累点怎么了,岂不闻年轻时吃的苦,就是你铺平成功的路么。 掌柜的越想越气,准备好好跟铜锁说道说道,结果没开口,就从外面走进来一个年轻客人,衣着西装,不像是尚书里的那帮穷鬼。 掌柜的将骂人的话收回了肚子里,脸上堆满了笑容:“先生你需要买些什么,我们德发是这附近顶好的米粮店,米面品种最为齐全。” 年轻人没搭理他,自顾自在店里走了一圈,最后停在刚刚打开的黄米面旁,扒开面袋,低头闻了闻味道,又用手抓了一把搓了搓。 这做派不像是来买米面的,倒像是来捣乱的同行,加上被对方抓的那把面,掌柜的火蹭的一下子就冒上来了,决定跟对方说一说。 “很好,请帮我装五十斤。” “好嘞。” 可随着年轻人的一句话,掌柜的火没了,不但火没了,甚至亲自装起了黄米面,在尚书里这种地方,一次买五十斤就是大客户了。 铜锁很机灵,立刻弯腰帮掌柜撑着口袋,眼睛却死死盯着来人的皮鞋,对方穿的很普通,可这双小牛皮皮鞋不是一般人穿得起的。 他做小偷时就是通过分辨衣着挑选目标,进了特务处,更是经过了专业的训练,对方一进来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细节,此人有问题。 不但是鞋子,年轻人身上那套不起眼的西装同样有门道,看上去平平常常,只是袖口灰蒙蒙的纽扣漏了底,那是用银子做的袖扣。 这种东西在民国很少见,多是欧洲老贵族们在使用,当服装无法体现地位后,贵族们就用这些小细节来显示自己与穷鬼们的区别。 这是个异常低调的有钱人,在有意掩饰自己的身份,听说话的语气接受过良好的教育,说不定还去欧洲留过学,对方会是目标吗。 铜锁有点兴奋,有种在江湖厮混时遇到一个阔佬的感觉,他慢慢拉长了呼吸,强行让自己的心跳放缓,以免搞得面红耳赤暴露了。 掌柜一边装着面,一边跟对方搭着话:“我一看先生的动作,就知道您是个行家,我这里的面都是从北方进来的新面,一等一的好。 不过您应该不是金陵人吧,本地人很少吃黄米面,只有被北方人和旗人爱吃,整个金陵城也没多少家米粮店卖这个,您啊运气好。” 他想打听打听对方底细,要是能做成长久生意那就更好了,这么一个豪爽的客人,日常开销起来绝对比十个尚书里的旗民还要多。 “恩,北方人,最近有些想吃家乡菜,便来买一些。”年轻人随意解释了几句,接着转身又在店内晃荡起来,明显不想跟掌柜的多说。 掌柜的讨了个没趣,不过没有生气,干了这么多年买卖,什么样的客人没遇到过,人家只是不愿意说话,用新潮的词说这叫腼腆。 他很快把五十斤面装好,麻利的口袋扎了起来,拍了拍手道:“铜锁啊,把面袋放到大秤上,再去外面给先生找辆干净点的黄包车。” “知道了,掌柜的。” 铜锁心中问候起掌柜的祖宗十八代,用力将口袋背到了秤上,来不及喘口气又走到店铺门口,对着一个揽活的黄包车夫招了招手。 “快过来,有活。” “来了,来了。” 年轻的车夫穿着短衣,拉着八成新的黄包车跑了过来,行走间步伐稳健,肩膀纹丝不动,一看就是个老手,坐这种车那才叫舒服。 等车到了跟前,铜锁绕着车走一圈,黑铁车身擦得干干净净,红色丝绒的座位非常漂亮,车夫自己也收拾的利利落落,很是讨喜。 “快进去帮客人搬东西吧,小心点别把面口袋漏了。”铜锁大声喊了一句,不动声色的对车夫使了个眼色。 “多谢小兄弟照顾。”车夫微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很自然的低腰将黄包车放到了一旁,迈步走进了德发。 没多会车夫扛着面口袋,跟年轻人走了出来,车夫把口袋放在了脚踏上,拿起腰间雪白的毛巾拍了拍车座,说了声:“先生请坐。” 对方抬脚坐了上去,没有立刻就走,而是扔给铜锁一毛钱,这才跟黄包车夫说道:“走吧,我给你指路,请快一些,我还有事要办。” “您稍等。” 车夫抬起车,拉着对方一溜烟就消失在街巷中,看得铜锁十分羡慕,心说邬股长真厉害,连黄包车都会拉,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啊。 只是对方如果是伪满特工,肯定不会直接回住处,半路上一定换车,不知道科里的弟兄能不能接应好,还有自己现在应该干什么。 他站着看了一圈,想要找到撤退的信号,可是除了几个呼啸而过的熊孩子,一阵微风轻轻吹过,铜锁大惊,不会又把小爷忘了吧。